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生而为烬》马烟花儿 文案: 你知道吗? 无论多美好的东西,焚烧过后,都只能是灰烬。 且活着吧。 活着是命,也是病。 妖艳贱货×斯文老师 从良性工作者和大学中文老师的故事,是你救我还是我救你?拉我一把,我就能看见光,但只求,你别坠入这深渊。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Josh,魏临泽 ┃ 配角:张致和,韩淮,郑飞,卫问渠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珠城大学和国内千千万万个大学一样,刚出校门就是一条美食街,本来就不宽的路上时不时塞几个见缝插针的小摊贩。过道儿上人挤人,都是些懒懒散散的大学生,步子都踢踢踏踏的提不起精神,挤在当中来回穿梭的外卖小哥倒是活力挺足,骑着小电驴威风堂堂。   学校的家属楼和主校区就隔了这么条美食街。   魏临泽手里拿着学生刚送来的稿样从美食街经过,他拿紧了手里的一摞纸,堪堪避开了一辆左突右冲的外卖车,外卖小哥一路高喊着:“借过借过,不好意思要被投诉了——”   正好是午饭时间,各个店都挤满了人,他挑了一家拐角的黄焖鸡米饭买了一个大份的黄焖鸡。   提着黄焖鸡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从拐角那头冲出来一个人,正撞在魏临泽的肩膀上,手里的稿样掉了几张在地上。他没来得及低头捡,就看见撞人的那位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冲他眨了一下眼,笑了,笑完就转头继续跑了出去,脑袋后边扎的长马尾一甩一甩的。   魏临泽弯腰捡起了稿样,就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几个头发花花绿绿的年轻人也顺着拐角那头跑了过来,到他跟前的时候还嘟囔了几句,“妈的那逼小子怎么跑到大学城这边儿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一手拿着稿样,一手提着黄焖鸡就走了。   这稿样,是新一期《浪潮》杂志校对的样板。《浪潮》可以说是珠城大学文学院的一块最硬的鸡肋,杂志的历史辉煌,据说还是某位著名作家年轻时候创办起来的,可惜年岁太久,到现在也就几个学生勉强给它吊着命。   本来杂志得有一个负责老师,还得有几个固定的模块来放老师的评论文章,可文学院的老师各个避之不及,推脱之辞五花八门,“最近课题紧”“今年硕士博士多”“开的选修课多”“最近调研任务重”,总之就是没人愿意负责。不过那些比较知名的期刊上倒是隔三差五地刊登他们的文章,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时间写的。   领导这才找到了魏临泽。   整个文学院都知道,刚工作没几年的魏老师是最好说话的一个,平常待人也是温和,正巧他平日里研究《红楼梦》,自己也写了不少文章,几乎没怎么费周折,就接下了这份差事。   杂志每个季度办一期,每到杂志校对的那几天,他也就要按照惯例忙上几天。   珠城是个好地方,空气好,气候也好,就是风大,不管春夏秋冬,都一个劲儿吹。三月里的风带着点残冷,虽说已经没了那股刀子的凌厉,但还是藏着些刺啦啦的小细针,把魏临泽手里的一摞纸吹得哗哗响,他自己也应景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加快了步子,走到楼底下的时候,没开单元楼的大铁门,拐了个弯,进了楼下的一家小诊所。   小诊所的牌子歪歪斜斜地挂在墙上,白底儿红字儿,歪歪扭扭地写着“门诊”两个字。外边看着不靠谱里边更不靠谱,医生懒懒散散地坐在透明柜台后边,不管什么时候进去都耷拉着眼皮像是一个晚上没睡觉。不过好在,他的医术还算是好。   魏临泽进了门,又咳嗽了几声,“张医生,给我拿点儿感冒药吧。”   医生慢吞吞地从柜台后边抬了头,用手撑着额头前边的刘海,指了指一边的椅子,“你坐下,我给你看看是不是喉咙有炎症。”   他走到了椅子那边,才看见靠着门的椅子上坐着刚撞了他一下的那个马尾男人。小马尾把右腿的脚踝搭在左腿膝盖上,看见他之后又笑了一下,还吹了一个口哨。   医生看了看魏临泽手里的东西,指了指柜台,魏临泽点点头,把东西放到了柜台上才坐下。医生拿着压舌板看了看他的喉咙,“没事儿,喉咙没发炎,肯定是这几天倒春寒把你吹感冒了,拿点感冒药预防一下就成。”   “行,谢谢医生。”   魏临泽拿了药,从柜台提着刚买的黄焖鸡出了诊所。   Josh倚在墙上,看着人走之后才清了清嗓子,说:“老张啊,最近成哥可能要整治我,没地儿去了。”   张致和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在门口挂了一个写着“医生出门了”的小纸牌儿,Josh瞥了一眼,说:“就你这破字儿还好意思往外挂。”   “嫌我字儿难看你就滚出去。”张致和把牌子挂好之后顺手扯了扯Josh的马尾,“我可跟你说,我这诊所没地儿让你住。”   说完就走回了柜台后边换衣服。   Josh也跟过去,站在柜台前边看着张致和脱了线衣,张致和看见他盯着看,反手把线衣扔在了他头上。他揪起来一件衬衫,边系扣子边说:“你赖我这儿也是白搭,楼上就是你家,你还怕成哥的人找不到我这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另外有住处,赶紧的,不然我要是被成哥弄死,你就等着我的冤魂找你索命吧。”   “你这句话真是充分暴露了你人性的丑恶面,你不找成哥索命找我干嘛。”张致和穿好衣服之后,走到后边的小隔间里翻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拿出来了一把钥匙。   Josh冲张致和抛了个飞眼儿,“就知道你还有点良心。”   张致和把钥匙攥在手里,“别急啊,我把钥匙给你有什么好处啊?”   “我就知道你得从我这儿捞点什么,”Josh恶狠狠地把线衣扔了回去,“说说说说说,想要什么,尽量满足你。”   “那瓶已经停产的香水儿,Tendre Poison。”张致和把线衣折好,放进了衣柜里。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啊。”张致和转着钥匙圈,哼着歌。   “妈的!”Josh把钥匙一把夺过来,“香水在我家里,自己去拿。”   他看了看钥匙上挂的小牌子,临江仙33号。   “卧槽?”他捏了捏张致和的脸,“老张你是抢银行了么买得起临江仙的别墅?你不是让我住过去顶罪吧?”   “你他妈别废话,爱住不住。”   “住,住住住。早知道你这人神秘兮兮的不简单,谁知道你是不是哪个小国家在外体验生活的王子呢。”   “王子你就别指望了,你倒是可以祈祷我是哪个首富高官的私生子。”   “还是王子好,高贵,那些首富二富三富高官司令的没什么好东西。”Josh学着张致和的样子转钥匙圈,顺手把柜台上的一摞纸拿起来看了几眼。   浪潮,2017,第一期。   梦红楼——黛玉进府的逻辑漏洞与宿命色彩,作者:魏临泽。   第一页的位置用黑色的笔签着一个名字,魏临泽,三个大字又板正又有形状。   Josh翻了几下,嘀咕,“又一个死姓魏的。”   张致和凑过来看了一眼,这字儿挺好看的啊,“你不能因为一个卫问渠就一棒子打死所有姓卫的啊,再说了,人家的魏又不是那个‘卫’。”   Josh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儿。   “这是刚才那人落下的吧?”Josh看了开头的几段,问张致和,“那人谁啊?”   “就住楼上吧,看着像是个学生,指不定在珠大念什么硕士博士的。”张致和说,“住好几年了,你就没碰见过?”   “你不知道我么,这一整栋楼里我能和谁的作息撞上啊。”   “魏临泽。”Josh又嘟囔了几遍,把一整摞纸都拿在了手里,“写得还挺有意思,我拿回去看看。”   张致和瞟了他一眼,没回话。   魏临泽吃完饭,把感冒药拿出来看了看说明书,果然吃了之后容易犯困。   他把药放在了一边。   那些负责杂志的学生也不容易,紧赶慢赶地要在四月之前印出来,他不能在自己校对的这个环节给他们拖时间,正好下午也没课,先校对完再吃药也不是不行。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些稿样找不见了。   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一拍脑袋,从楼下诊所走的时候光想着黄焖鸡了,把稿样给留柜台上了。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穿好衣服下了楼。   到诊所门口一看,门口挂着一个小牌子,“医生出门了”,大门紧紧地锁着,魏临泽只能先回了家。   第二天上午再去看的时候,张致和穿着白大褂在柜台后边坐着打哈欠,看见魏临泽进门才停下来,用手背擦了一下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   “你好,我昨天应该是落在这儿一摞稿样,您看见了吗?”魏临泽问。   “啊?稿样?”张致和这个时候才想起来Josh已经私自把那摞纸拿走了,本来以为没什么用处,也没拦他。   “对,一摞纸,应该就放在柜台这儿了。”   张致和看了看空空的柜台,装傻,“啊,我没记得啊。”   “那些稿样还挺重要的,您要是能想起来就告诉我一声成吗?”   魏临泽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装不知道,就含含糊糊地说:“昨天Josh在这儿晃悠来着,就是那个扎马尾的,可能是他拿走了。”   Josh,魏临泽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没琢磨出来是哪几个字母。   “那您知道联系方式吗?”   魏临泽有点生气。只要事情不按他自己设想好的发展他就容易恼火,不过是再恼火也不习惯表现出来罢了。   其实可以让学生再印一份稿样,可是杂志的排版委托给了校外的工作室,学生少不了得浪费时间往外跑,再说是他这边出的错儿,也不好意思让学生帮着解决。   “我给他打一电话。”   张致和摁下Josh的号码,手机的提示音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亲爱的Josh同志为了躲成哥,已经隔绝了所有的外界联系。   他抬头看了看魏临泽,“不好意思啊,联系不上他,那些东西要是实在重要,我给你个地址,你直接去找他吧。”   说完,他在纸上写了临江仙的住址。   写完之后他又在后边写了“Josh”四个字母,“他叫Josh。”   魏临泽冲他笑了一下,说:“谢谢了。”   看着打车软件显示的路程,那Josh的住址都到郊区了,他在街上等出租车的时候还衡量了一下到底是他自己去取稿样比较快还是让学生重新印一份比较快。   司机接单接的快,没怎么给他后悔的余地,跑一趟就跑一趟吧,反正是周末,一整天也没怎么有事儿。   车到了之后朝他摁喇叭,他刚打开后座的门,从另一边就钻进了一个人,砰的关了门,“师傅,麻烦去金鹰大厦,我比较急,您尽量快一点谢谢。”   魏临泽站在车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机师傅在前边说:“不好意思啊,这是那位先生用软件叫的车。”   他这才发现了一边的魏临泽,张了张嘴,“老师?”   魏临泽看了他一眼,没认出来是谁,就只能冲他笑了笑。司机师傅回过头来说:“要不你俩拼个车吧,正好顺路。”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魏临泽。   魏临泽坐进去,点了点头,说:“行。”   司机开了车,魏临泽也不知道该和这个学生说点什么,稍微有点尴尬。那学生倒是没一会儿就开口了,说:“老师,我是中文一班的乔望,您教我们古代文学。”   “啊我有印象,你好。”魏临泽还真有点印象,这个男孩儿老是坐在第一排,课后还问过他几个问题,“你急着去干什么啊?”   “今天在金鹰大厦有个交流会,我兼职下班晚,所以有点急了。”   魏临泽问完这句话之后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倒是乔望又说话了,“这次交流会正好是关于古今的文人气质,我记得您曾经在课上以屈原为例讲过一次。”   魏临泽想了想,确实是讲过一次,讲楚辞的时候提到过一次,忍不住多说了点,那时候讲这段完全就是心血来潮,语言也没怎么经过组织,说的有些天马行空,这不严谨的地方被学生拿到交流会上去交流就不大好了。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点儿,“其实我们也不应该完全否认现在的社会环境,在变迁中,主流的思想会有一个很大的变动,但是,更应该想到一些客观的原因。例如说信仰,古时候的人君臣阶级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他们讲究忠,是对某个人忠心,而我们现在人的思想多数是不会这样的,我们可能忠于祖国可能忠于某种文化或者信仰,但大部分人不会去选择忠于一个人。”   乔望的思维也很快,几乎是没怎么多想就接了下去。   “对,其实忠于某个人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支柱,古人乐于说大义,但我觉得他们的‘大义’概念其实是模糊的。而且我觉得古时候的咬文嚼字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我们现在的书本学习其实门槛很低,不想之前,想要理解文意就先要学句读,这使得学习的文人群体不再有一个严格的界限,就像是……古时候更像是一个精英制度。”   “这可以归结到语言的不平衡性发展,语音和文字的发展并不是同步的,古时候文本和语音的分割可以说是他们的滞后,其实到现在为止,文字的发展始终也是落后于语音的,只不过差距拉小了。”   魏临泽说完停了一下,又补充,“当然这个属于语言学的范畴,专业名词方面我说的也不是太准。”   乔望点了点头,说:“老师说的有道理,语言学概论课上确实讲过,不过我对语言学不大感兴趣,听得不怎么仔细。”   乔望是一个挺善于活跃气氛的人,一路上你问我答,没怎么有感觉的就到了金鹰大厦。魏临泽坚持替乔望付账,乔望推脱着说老师挣钱也不容易,自己把钱给了司机师傅,告了辞就跑远了。   魏临泽这才靠着椅背打开了手机。   “您是大学里的老师啊?”前边的司机师傅问。   “是。”魏临泽回答。   “真是年轻有为啊,我看您这么年轻还以为是大学生呢,就算是大学生也有出息,能考上珠大就不得了啊。”   “您过奖了。”魏临泽笑了笑,笑完之后又笑了笑,其实他平常说话也不这么文绉绉的,但只要是提到了老师这个词儿,他就忍不住在说话上端起架子来。   其实他自己倒真不觉得自己算得上有出息,他这人因为性格问题,不怎么喜欢去争取一些很虚的名头,在一些关系到人际交往方面的事情也吃不开。   要是不说,没人能想得到他在念大学的时候被退了学,后来被珠城大学破格录为了硕士,这才一路硕博念下来,直接留校当了老师。说起来不知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因为这个,他倒是省了本科剩下的那几年。   出租车走了得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临江仙门口,魏临泽这才知道,这边竟然是一个独立的别墅群。   他下了车顺着两边种满绿植的路往里走,边走边找着33号。   33号挨着一个带假山假水的亭子,一路上走过来,家家的院子都打理的整整齐齐,花花草草秋千桌椅,摆得错落有致,可到了33号这儿,画风突然就变了,院子里不光没有植物还落了灰,就像是多年没人居住的老宅子。   他在院子门口摁了摁门铃,里边没有人回应。   他又摁了一次,这里不会真的没人住吧,张医生可能把住址记错了。   想打个电话问问医生的时候,魏临泽很认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办事儿不严密的性子,没有设想事情不顺利的习惯,所以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没有要医生的联系方式。   在他反省的过程中,房门突然打开了,Josh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灰白格子的睡衣光脚站在门口,看见魏临泽站在门口还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老半天才问:“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Josh的头发软塌塌的散着,还有几根撅在头顶上,他差点没认出来,这还是昨天那个扔飞眼儿吹口哨的人么?   魏临泽说:“你昨天是不是拿走了诊所的一摞稿样?”   “啊?”Josh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知道他是要那摞纸来了,大老远的还真不容易,“那摞纸?”   “对,那些稿样挺重要的,要是在你这儿能不能还给我?”   魏临泽好声好气地说话,Josh一听这人这么没脾气,忍不住蹬鼻子上眼了,“这我就要说你一句了,重要的东西就不要乱扔嘛,我还以为那是一推废纸呢,得亏看了看里边的内容,觉得挺有意思,拿回来仔细看,你说要是被那些不识货的人捡到指不定就给你扔垃圾桶里了。”   魏临泽还是挺客气,还站在门口笑,“能不能还给我?”   Josh抱着胳膊看了魏临泽一会儿,心想这人怎么惹不急呢,半天摇摇头会了屋子,拿出了那摞纸,给了魏临泽。   “这是你写的?”   魏临泽翻了翻稿样,除了第一页后边的都没少,不过第一页就只有一个大标题,倒是不重要,他说:“对,我写的。”   本来以为Josh会继续问点什么,可是他没再说话。   魏临泽看着缺着大标题的稿样,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第一页你没见过吗?”   Josh摇摇头说:“没有。”   他这才朝Josh笑了笑,说:“谢谢了,我走了。”   Josh没说话,倚着门框看着魏临泽往小区外边走了过去。   魏临泽穿了件白色的线衣,走起来步子放的很缓,边走还边翻着手里的一摞稿样,看起来是一个温吞的人。Josh冲着他嘟囔,魏临泽,嘟囔了一句之后笑了一声。   他拿着写着魏临泽大名儿的第一页纸在手里晃了晃。   “妈的姓魏的看起来都风度翩翩像模像样假正经,指不定真面目啥样儿呢,姓魏的肯定没一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阅读,看下去吧。   作者是好作者,文也是好文,我保证。 第2章 第二章   魏临泽打开打车软件一看附近的车,傻了眼,就连最近的车都离他有半个小时的距离,估计还是那个送他来的出租车。   他不死心地摁了叫车的按钮,屏幕中间的那个小圈儿转啊转,转了五分钟都没有人接单。   再打开地图,离这儿最近的公交车站步行得一个小时,要不就走去公交车站吧,当是健身了。他把手机放进了口袋,打车软件发出了苟延残喘的一声儿“将持续为您叫车”。   叫着吧,魏临泽心想,看看是你叫车快还是我走路快。   这种高端小区的绿化做的普遍好,但是仔细看就知道,都是些新种植的花花草草,树也是刚移植的,看上去总有种违和感。魏临泽拿着稿样在两排行道树中间走,突然后边响了两声车喇叭,他习惯性地避到了一边。   一辆大红色的车稳稳地停在了他旁边,车窗子摇下来,魏临泽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个占了半边脸的墨镜。   Josh只扎了一半头发,粉色衬衫的袖子挽着,露出来一小截纹身,他冲着魏临泽吹了声口哨,“上车。”   魏临泽站在原地没有动。   Josh不耐烦地摘了墨镜,“磨叽什么,我送你一段儿,这破地方你可甭想打到车。”   他说完就接了安全带,伸手把副驾驶的门从里边打开了,他推了一下门,冲魏临泽招了招手。魏临泽顺着他推门的力道伸手挡了一下,没让门弹出去,他坐进了车里,冲Josh笑了一下,“谢谢你了。”   “不用谢。”Josh发动了车子,“我拿了你的东西,我不对在先。”   魏临泽顺手拿出了口袋里的笔,翻着那一摞稿样低头校对了起来。   车里放着重金属摇滚乐,但他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似的。Josh瞥了他一眼,关了音乐。魏临泽连头都没抬,说了句“谢谢”。   Josh瞬间有点哭笑不得了起来,“诶我发现啊,”Josh敲了敲方向盘,“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可真像,客气的让人想抽你。”   魏临泽没说话,Josh又接下去,“不过我认识的那人是假客气,心里还指不定刻薄成啥样儿呢。”   “那你看我呢?”   魏临泽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Josh都差点没反应过来,“你啊——谁知道呢?”   “你这姓儿不大好,让我一上来就对你有偏见了,所以我就不评价你了。”   魏临泽没琢磨出来姓魏哪里不好。   Josh看了看四周,靠边停了车。   “这儿就好打车了,我就不送你了。”   他们已经到了市区,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魏临泽说了声“谢谢”,打开了车门。   Josh摁了摁喇叭,冲魏临泽挥了挥手。   按理说,他应该把魏临泽送回去才对,可是现在正在风口上,他可不能冒着生命危险把自己往成哥的枪口上凑。   先躲过去这阵儿再说。   不能出门的感觉其实挺没意思的,在那么个有限的地方吃了睡睡了吃。人这一辈子,到底求什么呢?挣钱不就是为了吃得好睡得好吗?这些,他Josh都有,可惜,没觉出来有什么意思。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个果盘看电视。拿着遥控器摁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乡村爱情》上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他又把遥控器拿起来,一个台一个台往下摁,转了一圈,还是停在了《乡村爱情》上。   无聊。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未接电话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差点把手机给卡死。他看了几眼,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朝嘴里扔了一个草莓,嚼了几下,挑了一个顶大的草莓朝着一边睡觉的花斑猫扔了过去。   正中后脑勺。   猫缩了缩脖子,抬头看了Josh一眼,马上又窝了回去,一脸冷漠。   Josh冲它喊了一声:“二嘎砸!过来让你爸爸抱抱!”   二嘎子“喵”了一声,没搭理他。   Josh又冲它扔了一个草莓,不过这次没扔准,他喊了一声:“大胆二嘎砸!”   这声不小心被他喊破了音,倒是挺好玩。他笑了一会儿,变了个调,尖着嗓子,翘了兰花指,说:“二嘎砸——过来给哀家捏捏腿。”   然后他坐直了,整了整睡衣领子,清了清嗓子,粗起了声音,“霸道总裁!咳咳,你这个磨人的二嘎子,过来。”   “语文老师。二——嘎子啊,过来,让,爸爸——抱抱你——”   “霸道总裁方言版。二嘎子,你这个磨人的笑咬精。”   “猫版。冒嗷——冒嗷——冒嗷——喵!”   二嘎子抬了抬眼皮,那张脸冷漠成了一张表情包。   这别是个傻子吧。   Josh捂着脸自己笑了一会儿,突然手机铃声炸了起来,吓的他差点把手里的遥控器扔出去。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边显示:郑飞。   “喂,干嘛?”他倚在沙发背上往嘴里扔了一块儿苹果,语气懒洋洋的。   “你还在吃东西?你知不知道姓卫的要回国了!这都多长时间了,你躲在哪里逍遥呢,他妈我比你自己还担心你的命!你现在不赶紧回来抱成哥大腿你就等着被姓卫的折磨致死吧!”   Josh及时把手机听筒远离了耳朵,这才躲过了郑飞的一顿魔音。   “我像是那么没数的人么。”   “像。”   “能不能好好聊天儿了啊!”Josh冲那边喊了一句。   “说认真的啊,”郑飞叹了一口气,“你来的时候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毕竟成哥和温玉杠上的时候你使了个不小的绊子呢,你可算是成哥这边的人。”   Josh摊了摊手,“我为什么使绊子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又不是针对他。再说了,温玉被踢出珠城,成哥才一家独大几个月啊,艺体中心那边就趁机冒出来一茬小混混,收拾他们还不得我靠我手里的东西?”   郑飞“哼”了一声。   “我这怎么着都能功过相抵吧。大家握手言和比什么都好,你自己说,盛世没了我,还剩下些什么货色。”   “行行行,您是盛世女王,盛世就您一个好看其他的都是垃圾。”郑飞咬牙切齿地说,“那你他妈今天晚上麻溜滚过来吧哈,和成哥把账都算清喽,好让他顺顺气儿。”   郑飞话都没说完,Josh就挂了电话,抬手把手机扔到了一边。郑飞看着挂断的手机屏幕,骂了一声“小祖宗”。   Josh看了看挂钟,已经六点了,外边天也已经黑了。他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   很久不化妆,都有点手生了。   他撑着右眼皮,拿眼线笔画了一条眼线。虽然手生了,但还是化的这么完美。   正洋洋得意地继续拿眼线笔怼在左眼上的时候,一个手抖,眼线歪出了天际。他看着左眼的眼线,手撑着洗手台站了一会儿,妈的明明想化个正常的妆省的成哥觉得碍眼,结果这倒好,这不是天意么?   等他那戳到太阳穴的眼线画好之后,他忍不住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扔了个飞眼儿。夜店嘛,眼线不戳到太阳穴嘴唇不像喝了血,都不好意思过去。   经过二嘎子的时候,他把睡、衣脱下来扔在了它身上,二嘎子耷拉着眼皮从睡衣底下钻出来,不屑地看了一眼半裸的Josh同学,毫无兴趣地“冒嗷”了一声,趴在原地不动弹了。   Josh穿好衣服叫了它一声儿。   二嘎子同学表示并不想回复。   Josh摊了摊手走到了玄关,一串钥匙在手里响了一下,二嘎子就伸长了它肥胖的身躯,两下蹿到了Josh的胳膊上,Josh紧了紧手臂。到最后还不是自己黏上来。   他把二嘎子放到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把墨镜戴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白天坐在副驾驶上的魏临泽,“你怎么不跟我说谢谢呢?”他摸了两下二嘎子的头。   南宁街还是老样子,一整条街的灯红酒绿,盛世也是老样子,门口的肌肉保安,乱停着的一辆比一辆贵的车,吵得耳膜生疼的音乐,寻欢的人渣,不要脸的婊.子。   郑飞等在门口,穿着一身像模像样的小西装,Josh过去扯了一下他的领带,“不愧是坐到成哥底下第二把交椅的人哈,品味高了不少啊。”   郑飞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压低了声音:“在大门口胡说八道什么呢,交椅屁,再被成哥看重都是跟班儿小弟。”   Josh一挑眉毛,“你们这些人的事儿就是麻烦,不像我,出来卖的就是卖的,卖成头牌就是头牌,身价就高。”   他把二嘎子扔给门口的保安,扔了个飞眼,“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郑飞拉了他一下,“发什么疯呢,一会儿见了成哥你可悠着点。”   Josh又撇了撇嘴,郑飞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什么小事儿都爱操心。   这次和成哥的矛盾对Josh来说就是小事儿,他指着成哥这个老板赏他个地界儿吃饭,成哥指着他这个头牌挣钱,这样的关系,船头吵架怎么就不能船尾和了呀,何况他还拿着能把艺体中心那堆小混混赶出去的好东西。   直到他从成哥办公室出来,郑总管还在担心这担心那,“不对劲儿,成哥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Josh:……   “成哥不像这样儿的人。”   Josh,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要不你还是再避避吧,先别回盛世了。”   Josh,我本来就一直避着啊,不是你把我叫回来的么!   “不行不行,你还是别干了,离这些事儿远远的,反正你挣的钱早多的花不完了,对,别在盛世干了。”   Josh看郑飞自己玩的挺开心,突然语气严肃了起来,接了一句:“我钱早就够花了,为什么留在盛世受罪你不知道吗?我有别处可去吗?我这种人不就这样么,活着没意思,死又不敢,早晚,死在男人床上,才善哉善哉。”   他低着头,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郑飞听出来了那么点心酸的意味。郑飞听了他这话自己也说不出话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安慰他,他们两个就这么着朝楼下走,Josh突然“噗嗤”笑了出来,最后越笑越大声,郑飞还自责着呢,一时半会儿也没闹明白状况。   “我发现了哈,要整治你就得用这招,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不长记性,我次次用这招,你次次中招。”   “你……”郑飞“你”了声,没说出来话,我为什么被骗到你还不知道吗,你他妈说的半真半假的,自己不当回事儿,实际上,说的可多现实啊,特么就是你自己没有过头的烂生活,   他实在没话说,最后只能骂了一声儿,“艹你妈。”   “我演技好你赖我妈嘎哈。”   Josh咧着嘴笑,笑模样还定在脸上的时候,就迎面传来了一声百转千回的尖嗓子,“哟~~~”   “哟——这不是我们的盛世女王Josh么,怎么着啊,被卫公子抛弃之后首度回归?”   “哦,人老珠黄的Tony老师啊,几天没见差点认不出来了怎么老成这样儿了,怎么着,伺候油腻的老男人挺累吧。”Josh一脸笑,冲着Tony凑了过去,“你看看你的小皱纹儿啊,刘总没给够你钱买护肤品吧,没事儿,赶明儿姐姐送你一套。”   Josh一脸浮夸的表情把Tony气的不轻,他指着Josh的鼻子尖骂:“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卫公子做后台你嚣张屁啊,你以为以后头牌还能是你吗!”   Josh朝他招了招手,“我偷偷告诉你啊,以后头牌还是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啊?你想上位啊,得等我死。”   他捂着嘴笑了一声儿,扫了一眼Tony的一身衣服,“知道为什么你穿杰克穷逼我穿纪梵希吗?因为我这张脸好看,知道为什么我不跟你似的伺候那些秃头老男人吗?还是因为我好看啊。我值高价儿,你?不值。”   郑飞拉了一下Josh,可别给人家Tony气出点什么来,“行了哈,你不早就说想底下调酒的大旭了么,他还等着我们呢。”   Josh翻了个白眼,跟着郑飞走了。   Tony在后边喊:“郑飞你就吊死在这个脏货身上吧,自己不嫌寒碜。”   说的跟谁不是脏货似的,他Josh是,你自己就干净了?   Josh没搭理他,反倒被逗笑了,他用胳膊肘戳了戳郑飞,“郑总管,Tony女士说你喜欢我呢。”   郑飞嫌弃地撇了撇嘴,“老子妥妥比钢筋还直的大直男好吗!”   “诶,”Josh笑了笑,“知道我以前在工地干嘛吗?专门拧钢筋的。”   郑飞捏了捏他的胳膊,“我说你怎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呢,原来是练过啊。”   “你他妈啥时候见过我脱衣啦!变态!”   郑总管那嘴角都快瞥到下巴上了,“你就是盛世最大的变态本人,你他妈之前吊带领子恨不得低到肚脐上还不让我知道知道你脱衣有肉了啊!”   Josh从大旭手里拿过了一杯酒,在手里晃了晃,不经意一瞥,正看见魏临泽坐在吧台一边的圆沙发里,和旁边的扎着卷发留着络腮胡的一个男人正说着话,果然姓魏的没一个好东西,还珠大呢,就算写评论文章写得好也不是好东西。   他喝了一口酒,不大想让魏临泽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奇妙的就想躲起来,就算他一直在说魏临泽不是个好东西,也还是不想在这儿和这个“不是好东西”打照面儿。   “喂,我去后边喝酒去了。”他拍了一下郑飞的肩膀,郑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最喜欢在这儿待着吗?到后边去不怕浪费你这一脸名牌儿化妆品了?”   “老子乐意。” 第3章 第三章   魏临泽和韩淮大概有半年没见了,再见面,魏临泽倒是没怎么有变化,就是韩淮沧桑了不少,头发长了,乱蓬蓬地在后边扎起了一个小揪揪,胡子拉碴的,更像个艺术家了。   跟逃难回来似的。   “你不是号称要走遍穷山恶水寻找电影素材么大导演,临走的时候依依惜别了好几天,说是再回来得五六年了,说的还怪煽情的,所以,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魏临泽喝了一口酒,揶揄韩淮。   充满热血梦想的大导演韩淮喝了一杯子酒,“你这人说话能不能委婉点了啊,我不要面子的啊!”   魏临泽静静地看着他。   “行吧,跟你说,我可是带着故事回来的!”   “对你的故事不是很感兴趣。”   韩淮差点被魏临泽一句话给堵在喉咙里,“我偏说!”   魏临泽没搭理他,韩淮摊摊手,自己说了起来。   “我刚到海城,就碰见了一个姑娘,她是个旅行者,她说,爱旅行的女孩儿就是这样儿,性格泼辣,皮肤被吹得粗糙,安分不下来,也做不来那些岁月静好的事情。我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她跟我说了很多她旅行路上的故事,有一天晚上,我们在酒吧喝酒,我一下子就开窍了,所有的城市所有的穷山恶水都是一样儿的,走遍哪里哪里其实就是一个听起来很浪漫的鸡肋事情,是给自己找一个放松的借口。然后,天亮之后,姑娘继续往前走了,我回来了。”   魏临泽没说话,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一会儿才托着腮说:“行了,说实话,为什么回来?”   韩淮生无可恋,“好吧我没钱了,车票都买不起了。”他耷拉了脸,“那个女孩儿的故事倒是真的,不过有一点儿我没说,她是个富二代,爱旅行的女孩儿还得有钱。”   魏临泽笑了一声儿,“你绝世好电影的梦想就因为这个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韩淮赶紧岔开话题,“差点忘了今天的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你都把地儿选在这里了,正事儿不是寻欢作乐?”魏临泽白了他一眼。   “您可饶了我吧,寻欢作乐我也不敢当着你的面儿啊,到现在我还留着大学里那段视频呢,您有理有据义正言辞地把这种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行为批判的狗血淋头,人家反方小姑娘都被你怼哭了,说真的啊,我到现在,还经常看几遍净化心灵呢。”   “你少断章取义,那辩题明明是关于艾滋病的。”   韩淮摊了摊手,“我就断章取义,所以我身处盛世而心怀正事儿。”   “你这就是欲盖弥彰,谈事儿的话就去咖啡馆茶馆啊,你往盛世凑什么,要我说你就是狗改不了吃……”   “打住!”魏临泽还没说完,韩淮就一伸手止住了他,“注意身份,你现在可是一名伟大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动不动就说屎多不好。”   “行了哈,我们俩再这样下去就能组个相声组合出道了,赶紧说正事儿吧你。”   说完这句话,魏临泽朝吧台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拿着酒杯笑了一声,韩淮还在犹豫着组织说正事儿的语言,看见他这个笑,怪渗人的,“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看见个熟人。”魏临泽说,“你说你的。”   “我先说好,我说这事儿就是做个传话儿的,让你知道知道,你可别生气。”   魏临泽觉得好笑,“你都知道我会生气了,还说什么呢?”   “我就是传话儿……”韩淮还显得有点委屈,“你还记得肖靖坤吗?他前几天来找我,说是在自己学校考博被算计了,想来珠大找个导师,问问你……”   魏临泽微笑着盯着他看,看得韩淮心里发毛,说不下去了。   “你说这件事儿,唯一能让我不和你绝交的理解方式就是,你给我报个信儿,让我跟认识的几个老教授说说,给肖硕士使个绊子。”魏临泽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你……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记着呢?不原谅他?”   韩淮一直知道魏临泽虽然看起来性子温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那都是因为不在意,真到了他在意的事儿上,他心里强硬的要命,只认自己那套死理儿,谁让他干不想干的事情试试。但是,他实在是没想到,肖靖坤那件事儿,他放在了心上。   魏临泽笑了一声儿,“老韩,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九年?”韩淮不大确定地说。   “我现在过得还算是挺好吧,但你应该知道,这都是靠运气。当年秦靖坤把我算计到被大学开除了啊,如果我不是运气好被刘老直接提到手下读研,我现在肯定是回老家去种地了,我,凭什么原谅他?”魏临泽说话间,没带着情绪,就像是当年大学里辩论一样,平平静静有理有据,一点都不急躁。   “你说,这件事儿我要是不去给他使绊子,那我不就成圣母了?”魏临泽还是一脸温和。   韩淮也笑了,这事儿算是他糊涂了,也好,让魏临泽出了这口气也痛快,他笑着纠正魏临泽,“圣父。”   “哼,”魏临泽轻声哼了一声儿,“下次啊,这种事儿就不用先请示我了,你直接去使绊子,把他整惨了,再来通知我看热闹。”   魏临泽还是原先那脾气,就连讽刺都能让人心服口服,韩淮默默撇了撇嘴,顺着他说:“行啊,痛打落水狗这种道理谁还不懂了啊。”   两个人在盛世喝了个通宵,魏临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了。这个点儿正是这栋楼上的老教授出门打太极的时候,在楼道里碰上两个人,都问:“小魏啊,起这么早啊?”   小魏老师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这是通了宵,只能点头答应着。   走到四楼的时候,他明明白白地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个人,正拿着钥匙歪歪扭扭地用钥匙开着锁,一楼道酒味儿。他不确定地抬头看了一眼,的确是401,是他家。   看来是个醉鬼,走错地儿了。   他拍了一下醉鬼的肩膀,“你走错地儿了吧,这是我家。”   醉鬼回了头,魏临泽这才看清楚这是谁,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又和那个爱扔飞眼儿的小马尾遇见了。   “胡说,明明就是我家,我钥匙都放进去了!”   魏临泽无奈地看了一眼那把钥匙,心想,和醉鬼也没道理可讲啊,他把Josh弄到一边,“我帮你开行不行啊?”不然他自己也别想回家了。   喝醉了酒的Josh就宛如一个智障,站在旁边傻呆呆地点头,魏临泽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闪身进了门,想把Josh挡在外边,没成想,Josh反应速度太快,一下子就用手挡住了门,硬挤了进去。   进门之后,Josh看准了沙发就一头扎了进去。   魏临泽无奈的看着他,这家伙不会是走错楼道了吧,平时也没在这里碰见过他啊。   他下午还得上课,就没管Josh,回房间定了个一点的闹钟蒙头睡了觉。   下午的课,学生们都昏昏沉沉的,魏临泽才在讲台上讲了不到半个小时,底下就睡倒了一片,后排还有一大片低着头摁着手机。   现在的大学生都懒懒散散的,特别是这种人文类专业,学生们不大买年轻老师的帐,魏临泽有点委屈地想,他也有很多很有想法的见地啊,总不能因为职称就把他们这些年轻讲师一棒子打死吧。   他清了清嗓子,“要不,找个同学起来回答一下问题吧。”   这个时候后边几排玩手机的同学都惊恐地抬起了头看着PPT,魏临泽想起了一句话,垂死网中惊坐起。同学们充分发挥了彼此之间的团结意识,互相之间问着老师讲到了哪里,睡觉的同学也随即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先是茫然,接着就是惊恐,傻呆呆地看着讲台。   魏临泽突然觉得还挺好玩,瞬间心情大好。   “算了,还是我讲吧。”   同学们的表情这才恢复了正常,然后又低下头开始接着玩手机。   魏临泽偷偷笑了会儿,他上大学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实诚啊,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地听课。   下课之后,乔望拿着小本本凑在了讲台前边,还礼貌地让其他的同学先问,自己排在了队尾。认真听课的同学还是可以认识到魏老师的价值的。   乔望问完问题之后,冲魏临泽笑了一下,“老师,我是乔望。”   “我记得你。”魏临泽说。   “老师,以后《浪潮》就该是我负责了,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好联系您。”   魏临泽对乔望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学生挺圆滑,他不大喜欢接触这样的人,可没想到他会接下《浪潮》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突然就对他有了些好感。   “我把我微信留给你。”   魏临泽回到家之后,一开门铺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酒精味儿,他这才想起来,临走忘记开窗通风了。他赶紧把窗户都打开,空气才算是清新了一点。   Josh还趴在沙发上睡得死死的,倒是挺安静。   魏临泽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旁边,自己进厨房做起了晚饭。   Josh完全是被那阵饭味儿勾醒的。醒过来之后,他先是稳了稳一下子冲到顶的头疼,缓过来才发现这不是自己家。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魏临泽正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看见Josh坐在沙发上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在课堂上懵逼的学生们,表情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你醒了啊。”   Josh眨了两下眼,他明明记得自己回家了啊,“这……是什么情况?”   魏临泽把菜放到餐桌上,“很明显,你走错地方了,你住几单元?”   “走错?”Josh不相信会有这么傻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不是14号楼2单元吗?”   “你住这儿?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见过才怪了,Josh心里说,他的作息时间那么奇葩,和这栋楼里的老师们能碰到一起么。“我住301。”   “这是四楼。”   原来是走错楼层了。   魏临泽盛好米饭,本着邻居之间的客气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Josh完全没有要客气的意思,看着餐桌上的那盘西红柿看着还挺好看,点了点头,“行啊。”   魏临泽给他倒了杯水,又盛了一碗米饭。   Josh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嘴里,马上后悔了自己的不客气,所以说人啊,还是客气点比较好。   他吃了口米饭,“魏先生啊,最近盐是不是涨价了啊?”   西红柿鸡蛋作为一道最简单的菜,都能做成这样儿,也真是不容易了。   魏临泽没明白过来,还以为他亲爱的邻居是真的在和他讨论民生问题呢,他平常不怎么关注这些,说:“没注意啊。”   直到他自己吃了一口菜,才明白过来Josh说的是什么意思,原来是盐放少了。他不怎么会做饭,满打满算也就会炒个西红柿炒个青椒这种不炒之前就能吃的食材,可他还不愿意承认自己不会做饭这件事儿,这时候只能装模作样地狡辩狡辩,“少吃盐对身体好。”   Josh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没说话,万幸,他对食物没什么很高的要求,总之,一顿饭在一种还算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   魏临泽吸取了教训,没有再客气客气留他喝个茶吃个水果,直接风度翩翩地送了客。   Josh回家收拾了收拾,正打算去盛世呢,郑飞的电话就催命似的打了过来,他接起来,结果那边不是郑飞。   “Josh哥,我是大旭啊,飞哥说让你今天先别来盛世了。”   “不去?我昨天才第一天回去,郑总管又发什么疯啊。”   “不是,那个……”大旭在电话那边吞吞吐吐的。   “那个什么啊,郑飞呢?你让他接。”   “那个……卫公子回国了,正找你呢,飞哥应付他去了。”   “卧槽?”Josh差点站不稳,“不是说还得几天么,怎么这么快?”   “飞哥也懵了,今儿你先别过来了,飞哥应该能顶住,但之后就难说了,他少不了要去找你。”   Josh脾气上来了,“他找我干屁啊,我怕他干嘛我又不欠他的!”   吼完这一通他啪一下子挂了电话。   阴魂不散的卫问渠。   这种人还真是犯贱,他之前傻逼兮兮地倒贴他的时候人家不把他当人看,现在他终于不倒贴了,他又缠过来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妈的他在怎么不济也是个热腾腾的大活人吧,可不是卫大公子的玩意儿,撕烂的东西再捡回来拼?没这个道理。捡不回来更拼不起来。   不用去盛世正好。   Josh睡了个好觉,早上六点钟起来跟着楼上的几个老教授出去晨练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顺便从外边的小摊子上买了茶叶蛋和豆浆油条。正常人的日子还挺有滋味的啊。   他啃着油条往楼上走,正碰上了下楼的魏临泽,魏临泽打了个招呼,“以前怎么就没见过你呢?”   Josh摊了摊手,以前这个点他还在盛世呢,“以前我也没见过你啊。”   空闲时间多了,Josh自己也有点新奇,干脆把家里彻底收拾了收拾,到最后打包完垃圾已经到中午了。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正巧碰见魏临泽提溜着一袋子盒饭回来,还真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哈,在这儿住了几年了都没碰见过一次,现在倒好,一天碰见好几回。   看着魏临泽手里提的饭,Josh突然有点同情他,不会做饭的人可真惨。   “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饭吧。”Josh和魏临泽一起上楼,边走边说。   “不用了,我买饭了。”魏临泽客客气气地拒绝。   “你昨天还说盐吃多了不健康呢,外边买的东西就健康了?高油高盐高热量。来吧,我昨天不是还在你家蹭了一顿么?”   “你该不是因为昨天的菜不咸报复我吧?”魏临泽笑了。   “我看起来那么小心眼?”   魏临泽点了点头。   正好走到三楼,Josh也懒得再废话,直接打开门把魏临泽推了进去。   Josh家和魏临泽想的很不一样。里边干净倒是挺干净,但是家具都是上个世纪的风格,电视还是个大头彩电。客厅中间摆着一个红色的皮沙发,看起来和周围老旧的木制家具格格不入。Josh给他倒了一杯水,指了指沙发说:“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我再去炒个菜。”   魏临泽看了看一边的餐桌上,已经摆了一个木须肉和一碗米饭,竟然能把肉炒熟,那还真是不得了哈。   没一会儿Josh又端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出来放在桌子上,他冲魏临泽招了招手,“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西红柿炒鸡蛋。”   魏临泽觉得Josh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饭的那种人,在吃了一口西红柿炒鸡蛋之后,他有点不敢相信,虽然不想承认,可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Josh同志得意洋洋地咬着筷子:“怎么样,是不是开始怀疑人生了?”   “有点儿。”魏临泽实话实说。   Josh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他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米饭,“多吃点多吃点,多怀疑会儿人生。”   魏临泽没搭理他,就只管吃,吃完了之后才说:“你做饭真挺好吃的。”   说完之后又补充:“是我认识的人里边做饭做好吃的了。”   Josh听魏临泽这么夸他,愣了一下。说实话,他听过很多人夸他好看,也听过别人夸他身段好,夸他会打扮,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各种各样的夸,可是从来没有听过像魏临泽这么直白但是格外真诚的夸赞。   原来被人夸是这种感觉啊,Josh突然有这么一种想法。   果然一言不合就夸人的人才可爱嘛,谁不想被别人夸呢?   “以后多来我家蹭饭啊,欢迎你。”Josh被夸的宛如一个昏君。   “Josh。”魏临泽走到门边儿了,突然叫了他一声儿。   Josh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这家伙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魏临泽没搭理他 ,自顾自地说:“你这个名字真傻,真是……”   “我认识的人里边名字最傻的人了。”   Josh:“你他妈就认识我自己吧!”   “你比较特别而已,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很特别的人。”魏临泽说。   Josh才刚刚受用了一点,魏临泽又补,“其他人都挺正常的。”   哦!   “我还是不欢迎你来蹭饭了吧。”Josh把魏临泽一下子关在了门外。煽情不过三秒。   虽然是这么说,第二天中午,Josh又蹭蹭蹭跑上楼敲了魏临泽的门,“下去吃饭。”   手里还拿着书的魏临泽傻愣愣地跟着下了楼,进门之后才发现书还在手里拿着。Josh仿佛是为了炫耀自己厨艺,摆了一大桌子菜,五花八门的。   魏临泽惊呆了,突然说了一句:“你该不是个厨子吧?”   Josh恨不得收回昨天所有的话,要论不会说话,魏临泽排第二没人配得上第一的称号,“权当是你是在夸我吧行吗。”   “你真不是厨子?”   “是是是,我就是个厨子。”   魏临泽随手把书放在一边,“这么多菜,就算好吃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啊。”   Josh给他盛了米饭,“那把楼下诊所的张致和叫上来一起吃吧。”   “行啊。”魏临泽笑了一下,“张医生原来叫张致和啊。”   Josh打开窗户冲着楼下喊了一声,“张致和,过来吃饭!”   “等着!”底下传来一声大吼。   原来是这样叫啊,他还以为是打电话或者去楼下叫呢。   怪不得一直觉得张致和这个名字熟呢,原来以前他们都是这么着交流的啊。   魏临泽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了被传为珠城大学家属院传奇的“回家吃饭的张致和”是何许人也。   张致和上来之后看见魏临泽,吃了一惊,魏临泽笑着站起来和他握手,“张医生,你好。”   “你好,魏……先生?”   张致和结结巴巴地说。   Josh看着干干的气氛,无奈地咳了两声,“你们两个问个好尬什么尬啊,能不能放松点吃顿饭啊?”   张致和笑了一声儿,是够尬的,“叫我致和就行,Josh就这么叫。”   “你放屁,我明明叫你张铁蛋。”Josh把碗筷都摆好,回了张致和一句。   魏临泽也笑:“我全名儿魏临泽,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魏临泽吃饭的时候不大说话,倒是Josh和张致和你一句我一句的,跟相声专场似的,一顿饭吃得也热闹。   三个人吃到一半的时候,Josh一拍大腿,差点把他家的倒霉二嘎子忘了。他把二嘎子抱到餐桌上,喂了它一条小黄鱼。   魏临泽看了一眼,“你养猫?”   “它叫二嘎子。”Josh说完就把二嘎子抱起来冲魏临泽挥了挥手,“二嘎砸,这是你魏爸爸。”   二嘎子一脸冷漠。   张致和说了一句,“二嘎子就是个大傲娇,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Josh冲着二嘎子呲了一下牙,“冒嗷!”   果然,二嘎子脸眼皮都没抬,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小黄鱼。   Josh撇撇嘴,“嗯很好,互相嫌弃的猫和人类。”   把蹭饭的两个人送走之后,Josh看着被扔在一边的书,突然明白了那些稿样是为什么会到了他的手里,似曾相识的命运。   所以说,他和魏临泽的牵扯,不是宿命,不是天意,分明就是丢三落四遇上了捡七拾八。   《全唐诗》   魏临泽还真是什么什么都看哈?Josh闲着也是闲着,随手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二嘎子趴在他旁边,岁月静好。   “二嘎子啊,你怎么就不能活泛点呢?” 第4章 第四章   文学院领导给全体老师开了个大会,一上来,领导就一脸忧心忡忡,把气氛一下子给压抑了下来。说是大事儿,还真是,上边要来专家对全国的高校进行教学评估,各方人员都很重视。   严格来说,珠城大学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顶级学府,面对这种评估应该是平常心才对,于是旁边坐着的那个教现当代的女教授起了劲儿,小声地分析起了文院领导如临大敌的原因。据说文院和外国语学院向来是死对头,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背地里妥妥是堪比塑料花的虚假姐妹情谊,互相暗着较劲儿。领导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次的目标明确,就是在评估中拔得头筹,领先外国语。   魏临泽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   比起现当代的张教授还谈八卦的闲情逸致,古代文学教研室里的黄教授可紧张多了,一个劲儿的在小本子上记注意事项,还跟魏临泽嘟囔着,“小魏啊,上课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嘱咐学生啊,严格要求,不得了不得了啊,专家评估是大事儿啊,我们做老师的得担着啊,不得了不得了啊。”   直到进了教室,魏临泽的脑袋里还都回荡着黄教授的“不得了不得了啊”。   他在课堂上稍微提了一下教学评估的事情,学生们显然不以为意,魏临泽也没多说什么,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平常心对待才是,平常他的上课没什么纰漏,也没什么必要故意作秀给专家看。   下课之后,乔望跑到门口叫住了他,“老师。”   魏临泽听见他的喊声,停下了,“怎么了?”   “老师,就是……这次的杂志,印刷厂的钱学校已经拖了好几期没报销了,那边打来电话,让我们先把之前的钱结了才给印下一期,院里的团委老师让我自己去教务处报销,但那边说是找负责领导过去才行。”   “缺了几期的钱?”   “三期了。”   “行,你把报销单和明细都给我,我一会儿过去一趟。”   “谢谢老师。”   乔望抱着书冲魏临泽笑,魏临泽也朝他挥了挥手。   教务处这种现象太常见了,魏临泽之前在珠大读研的时候因为奖学金的事情没少受教务处的气,也琢磨出来了一套对付他们的法子。   教务处的负责老师大部分都懒懒散散的,一天也就留下一个老师在办公室顶着,其他人全都不见踪影。今天的教务处也是这样,只有留了一个老师坐镇。   魏临泽进了办公室,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负责老师的对面坐了一个人。长发半扎着,身形消瘦,这不是Josh么,怎么在这儿?   “这次的爱心助学金卫先生说是停止赞助了,我们学校这边也是没办法。”那边的曲老师倒是对他客客气气的。   “我的意思是还按原来的那个模式来,这次的赞助都由我来提供。”Josh坐在对面解释。   “这个……卫先生来交代过,他的意思就是停办,这个,请您理解吧。”曲老师吞吐回话间抬头看到了走进来的魏临泽,突然觉得他特别的可爱,简直就是救场小达人啊,赶紧语气热切地喊了一声:“魏老师!”   魏临泽被曲老师热络的喊声给叫懵了,这还是那个平常一脸不耐烦的曲老师吗?   同样懵的还有Josh,他回头看了一眼魏临泽,都没顾得上打招呼,愣了很长时间才冲魏临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那个,”曲老师对Josh说,“有老师来办事儿了,要不……”   “行,我知道了,这事儿就这样儿吧。”Josh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往外走,路过魏临泽的时候悄咪咪地扔了个飞眼儿。   因为魏临泽的及时搭救,曲老师对他感恩万分,没费什么功夫就把报销单一个接一个签好了。曲老师边签着单子边说:“这世道啊,真是……我们这些人都得让那些公子哥儿们支使着玩儿。就刚才那人,也不知道跟卫首长家的孙子卫公子什么关系,去年突然说是要开一个什么爱心奖学金,数目可不小,还指明要有文院一个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反正得有那个学生一份儿,这不就是专门为了一个人设的奖学金么。不知道卫公子怎么想的,今年又说不办了,特意交代了我,刚才那人找过来就直接给拒了,让他亲自去找卫公子。”   卫问渠只管安安静静地听,安安静静地嘴角挂着笑,他对这些八卦实在不怎么感兴趣。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曲老师把签好了单子递给魏临泽。   “谢谢了。”   魏临泽还没把单子接过来的时候,曲老师突然说了一声儿,“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觉得耳熟,那学生叫乔望,前几天还为了这杂志报销跑了好几趟呢。”   乔望?   魏临泽把单子接在手里,乔望?   出门之前他还听见曲老师在屋里唠叨:“三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魏临泽拿着报销单摇了摇头,一出门就看见Josh倚着墙根站在一边,看见他过来之后,朝他夸张地笑了笑,“哟,魏老师——啊。”   魏临泽回他:“Josh大厨。”   “还以为你是个学生呢,装得挺像啊,原来是个老师……看着也不像啊,感觉你挺年轻的啊,已经是个大学老师了。”Josh和他一起顺道儿走,边走边对他老师的身份提出感叹。   “其实听你的名字也想不到你是个厨师,像个理发的。”魏临泽一本正经地说,“学校门口的理发店里就有个托尼老师。”   “托尼我倒真认识一个,”Josh嘿嘿笑了两声儿,“行啊你,连我以前当过理发师都能猜出来!”   Josh和魏临泽越熟,越觉得这人从外边看起来的那股子酸腐保守的文人气质都是屁,其实这人论起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得排在前头。关键是温温柔柔一本正经地怼人,谁招架的住啊!   Josh趴在自家的红色皮沙发上,在拨号栏里凭本能摁下那一串数字的时候还骂了自己一句,“我他妈怎么就栽在姓卫的手上了,楼上那个姓魏的怼人狂魔那么可爱,怎么就没早遇见呢!”   手机里的铃声响到最后还是没人接,Josh恶狠狠地扔了手机,平复了一下。   妈的不打了!   Josh自从认识卫问渠以来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对他好,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想不明白,卫问渠到底有什么好啊让他鬼迷心窍了那么多年,他摸了摸二嘎子的毛,心想,算了,不给自己找气受,等哪天心情好再给他打电话问爱心奖学金的事儿吧。   Josh这几天除了吃就是睡,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皮肤都好了不少,脸颊上竟然都能捏起来肉了。健康的作息还真是养人啊,比那些几千几万的面霜精华啊都管用。   他睡了个午觉,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四点多了。他忍不住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这种腐败的生活。盘腿坐在床上想了会儿,琢磨着晚上吃栗子鸡呗,把楼上的魏魏叫下来一起吃,再加一个酸辣汤,一个清炒大头菜,就仨菜吧,听说老张最近天天追在一个胖胖的外卖小哥后边跑,就不叫他了。   他在手机上搜了搜酸辣汤的食材,家里没有,看来得去超市买了。他边看手机边往楼下走,刚走出楼道口,就有一声汽车喇叭声儿猝不及防地响了一下,吓得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扔出去。   旁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大众,看起来要多低调有多低调,Josh看了一眼,驾驶座上坐着的人的的确确是卫公子卫问渠无疑。他们对视了一眼,卫问渠就下了车,站在离Josh几步远的地方对他说了声,“过来。”   Josh站在原地没动,习惯性地来了个飞眼,“怎么着啊,卫大公子换车了?为了不让人知道您来这种配不上您身份的地方特意寻摸辆车也是不容易哈?”   卫问渠没因为Josh说的话生气,反而朝他走了过来,边走边问:“知道我回来了怎么不来盛世?非得等我亲自来找你?”   Josh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抱着胳膊,笑了,“我不乐意去就不去呗。”   卫问渠一下子捏住了他的下巴颏,“你这是欲擒故纵吗?”   Josh翻了个白眼儿,可把你能耐坏了还欲擒故纵。   “我可记得我们早没关系了,我欲擒故纵个什么劲啊,”Josh退了一步,把下巴从他手底下移开,自己揉了几下,“你要是想上我啊,等我啥时候心情好回盛世上班儿了,排队去。”   “我出国几个月你疯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卫问渠下命令,“现在跟我走。”   “卫大公子啊,你到现在还觉得你吹一声儿口哨我就得屁颠屁颠儿回你脚底下摇尾巴么?凭什么啊,就算是养条狗你也得喂着吧。我们两个之间很清楚,就是金钱关系,旁的啥都没有,现在我不想卖给你了,总不能强买强卖不是?”   “强买强卖?只要你还在盛世一天,我就能说了算!”   他一把捏住了Josh的肩膀,用着力气。   Josh撇了撇嘴,得亏他抗疼能力强。   “卫问渠,你现在只不过就是心里不平衡了而已,以前我要死要活缠着你的时候你比谁都想摆脱我。你想想你那时候把我当什么?我贱,我活该和你心里那个人长得一样,活该让你糟践,可我总归是人吧。秦如许他出身高学历高我什么都比不上,我不比了成吗?”   “你再说一次!”   Josh看着卫问渠阴沉沉的脸,知道他是生气了,他想笑,以前看到卫问渠生气他怎么就那么怕呢,没道理啊,以前怎么就贱兮兮地倒贴他呢。   还没来得及回话,就有人抓住了卫问渠的手腕。   魏临泽。   他温文尔雅地笑,但Josh看得出来,他也用了力气,攥着卫问渠的手腕强迫他从他的肩膀上拿了下去才放手。Josh活动了一下肩膀,果然还是不疼的时候舒服点。   魏临泽没有看卫问渠,直接问Josh:“不是说好请你吃饭的吗?现在走吗?”   Josh傻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冲卫问渠笑了一下,“失陪,我和Josh有约了。”   说完就拉着Josh转身走了。   Josh跟在他后边,脑子一片空白,卫问渠明显也愣了,大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们走远之后才踢了一脚车门。   “你什么时候说好请我吃饭了?”Josh看了一眼魏临泽抓着他手腕的手,装作没感觉到的样子。   “昨天。”魏临泽面不改色地胡说。   “我怎么没记得。”   “你记性不大好。”   Josh没说破他,行吧,吃饭就吃饭呗,白吃一顿谁还不乐意了。   两个人顺着大学城的小吃街走,Josh没忍住问了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你想说,想找个人听听,我就听着,不想说,就不说。”魏临泽脚步没停,Josh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表情。   “你这个人……怎么好奇心就这么不旺盛呢!”   魏临泽没说话。   “你吃不吃栗子?”这时候正巧路过一个栗子摊,Josh拉着魏临泽凑了过去,往那儿走的时候魏临泽好像才发现自己还拽着Josh的手,不大自然地松了手。   Josh愣了一下,心里想,买什么栗子呢,要是不说过来买栗子就好了。   “诶小师啊,又来买栗子啊?”买糖炒栗子的大爷看起来和Josh挺熟。   “要二斤吧,那边小个儿的。”   大爷给称了两斤,又往里扔了一把,“拿回去吃吧。”   “谢谢嘞大爷。”   “小师?还有这种叫法儿?”走出去一段儿之后魏临泽突然笑了。   “Josh Josh可不就叫小师么,懂不懂英语啊你。”Josh翻了个白眼。   魏临泽这才明白过来,笑得更欢了。   Josh手里提着栗子,边走边剥了一个,正想往嘴里放,停了一下,戳了一下魏临泽,“喂。”   魏临泽转头看他,Josh把剥好的栗子仁递到他眼前,“给你吃栗子。”   魏临泽接过栗子看了看,“你怎么剥的这么完整?”   “那我都是厨师了这点小事儿还能干不好么?”   “你那个小师的师该不会就是厨师的师吧。”   “你开心就好!”Josh剥着栗子,公正地秉持魏魏一个我一个的原则,分着吃了一路,吃到最后他笑出了声儿,问:“你现在怎么不说‘谢谢’了啊?你说要是我给你一个栗子你说一声儿谢谢,那得多逗啊。”   “我那是客气,和不熟的人客气那叫礼貌,我都蹭你那么多饭了,再和你客气那就是矫情了,”他瞥了Josh一眼,“那你还不得骂我神经病骂一辈子啊?”   “不不不,骂神经病太轻了,不符合我的人设。”Josh说。   “那您的人设支持你骂什么啊?”   “死变态。”   珠城大学南门门口有三绝,老张火锅店是一绝,老朱包子是一绝,剩下的一绝就是田记烤鱼,都是又便宜又好吃的地方儿,平常学生们能把不大的地方都塞满。   Josh和魏临泽来的早,大堂还空着,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要了一条鱼,魏临泽问Josh,“喝不喝酒?”   “喝酒干嘛?”   “一般人难道不是会在这种情况下借酒消愁吗?”   “我愁屁啊!”Josh往嘴里扔了一个花生,“年少轻狂不懂事谁还没在人渣手里栽过啊。”   “我没有啊。”魏临泽也拿了一个花生放进嘴里。   “你可能没年轻过,大叔。”Josh把手擦干净了,接着说,“我那时候鬼迷心窍了死心塌地喜欢他,跟你说你肯定都不相信现实里能有这么中二的事儿。我啊,跟他一个大院儿里的青梅竹马长得一模样儿,我见过,真是一样儿。不过那人是个死直。又什么高贵纯洁不可侵犯,跟演电视似的,不知道卫问渠怎么想的,他找我也不嫌膈应。”   说完这话他瞥了魏临泽一眼,他没什么其他的表情,两只手剥着花生连停都没停,根本没把Josh无意间透出来的性向当回事儿。   其实,很多时候,当回事儿的反而是自己。   服务员把烤鱼端上来,他说了声儿“谢谢”,才问Josh。   “他就是那个你有偏见的‘卫’?”   Josh点点头。   魏临泽把端上来的烤鱼翻了个面儿。   “我那时候还一个劲儿的觉得能感化他呢,”Josh摊摊手,他都不好意思说,那时候他对卫问渠多么掏心掏肺,他一个妖艳贱货都快跪到泥里去了,他笑了笑,“操他妈。”   烤鱼滋滋地发出响声儿,魏临泽给Josh夹了一块儿肉,低着头夹了一筷子娃娃菜,也没看Josh,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小师啊,当你的付出被践踏的时候,就让他滚出你的生活。这个时候要是再继续付出,那不是执着,是智障。”   “我明白。”Josh说。   明白。   Josh突然鼻子一酸,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在一件事儿上大家都在说你为了这为了那不能这么干的时候有人站出来拍了拍你的肩膀,说:你这样干吧,自己爽就行。   Josh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栗子,剥好之后递给了魏临泽。   “赏你的。” 第5章 第五章   Josh回家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   多长时间了,在卫问渠的问题上,大部分人都乐滋滋地看他的笑话,看他Josh没了卫公子做靠山怎么混下去,他自己想的最多的也是怎么才能在卫公子的只手遮天之下全身而退。但其实,卫问渠未必能只手遮天。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心情如何。没有人跟他说过你应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去干,在他的认知中,就只有,什么事儿可以干,什么事儿我干了可能会死。   人这一辈子才多少年啊,以后要在骨灰盒里憋屈那么久呢,现在干嘛不好好过几年。   他去盛世的那天谁也没告诉,就突然出现在了一楼,挂着他招牌的笑跟大旭要了一杯酒。郑飞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一惊一乍地把他拉到了角落里,“你怎么来了!今儿卫问渠在呢!”   “郑总管,”Josh喝了一口酒,“你现在这样儿特像那些一惊一乍的老妈子你知道么?严格来说,你也算是数得着的一人物,见天这样儿你自己说跌不跌份儿。”   “Josh。”   郑飞还没说话,就有人叫了Josh一声,Josh回头看了一眼,说了声儿,“这不是九哥么?”   “九哥。” 郑飞不大自在地也跟着叫了一声儿。   “我替成哥来传个话儿。”   九子是成哥手底下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和郑飞这个刚冒头不久的新生力量一直不对付,两个人明里暗里没少较劲,Josh推了郑飞一把,郑飞也点点头去了一边。Josh这才说话,“九哥,先说清楚,这话是替成哥传啊还是替卫公子?”   “卫公子的意思不就是成哥的意思么?”九子瞥了Josh一眼,话里颇有些阴阳怪气儿。   “你啊,”他接着说,“盛世是不敢留了,照卫公子的意思,你要不回去认个错,不光盛世,你在珠城都待不下去。”   “行嘞九哥,我知道了。”Josh拢了拢掉下来的碎头发,“麻烦你也帮我传个话,就说,我就不信珠城没有他卫问渠遮不住的地方。”   说完他把手里的空酒杯随手扔进了一边的垃圾筒,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还有,帮我谢谢成哥这些年的栽培,真心谢。”   说完还扔个个飞眼,挑着眼角走了出去。   郑飞赶紧跑过去拉他,Josh住了脚,看着郑飞,郑飞和他对看了半天,倒是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一会儿,他才赌气似的说:“正好!从你掺和了温玉那件事儿开始我就巴不得你能离盛世远远的呢,正好!”   Josh也笑,“正好。”   好一个卫问渠啊,从头到尾都没变过,就是一个妥妥的人渣。这么招人厌的性子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些人啊,不拿人当人看,他们就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投胎投的好就是比别人都高出来不知道多少了,就他们高贵,其他的人算屁啊。   Josh把碎头发摁在头顶上,重新紧了紧头绳,他咬牙切齿地想,早晚全剃了。   郑飞送了Josh一段儿路,站在盛世门口大有十八相送依依惜别的架势,Josh看着郑总管快挤出几滴眼泪的架势,琢磨着赶紧跑。郑总管的眼泪还没酝酿出来,他也没来得及跑,就有个油腻的胖子从车上挪了下来,肉一颠儿一颠儿的。   Josh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可郑飞不能装作没看见啊,赶紧笑了一声,“刘总您来了啊。”   Josh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刘总没搭理郑飞,直接冲Josh走了过去,“这不是Josh么,我可听说了,惹着卫公子了?”说着就要把手往Josh肩膀上伸。   Josh闪身一避,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   都是胖子,怎么人家张致和认识的那个就那么讨人喜欢呢?再看这个,简直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Josh这个样子把刘总气着了,他伸出被表带勒成两截儿的胖胳膊指着Josh,“不知好歹的贱货!你以为没了卫公子你还有有资格拿乔?老子能看上你是你顶天的福气,你他妈不就是个兔儿爷么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就是兔儿爷!老子乐意。”Josh扬着下巴翻了个白眼儿。   Josh抱着胳膊笑着看刘总,“可惜你就是玩不起我这样的,你就只配和Tony混个天荒地老,论爬高,你还不如我这个兔儿爷挤的靠前呢!”   郑飞拉了Josh一下,怕他把刘总气出来个好歹,怎么着顾客算是上帝嘛,他赶紧招呼人把刘总迎进去,推着Josh往外走。   郑飞和他在南宁街上走了一段,一直把他送到了街口。   “不在这儿正好,这次不是你自己要走,是成哥赶你,他肯定不会去找你麻烦,正好有个理由光明正大地离开南宁街。”郑飞边走边嘟囔。   Josh算是逮着刘总出了气,心情变得还挺好,面对着郑总管的唠叨竟然奇迹般的还觉得挺顺耳。   “感觉挺逗的,我也压根没想到离开盛世这么容易。”Josh笑了一声,“那群人还真是把盛世当个好地方儿了,以为赶我走我就辗转难眠浑身不痛快吗,指不定他们还指着我求着他们让我回去呢?我可巴不得走呢。”   郑飞倒是知道成哥和卫问渠什么想法,不过是以为Josh没有收入来源了,撑不起以前那种挥霍法了,到那时候肯定回去认错。可是他了解Josh,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追求生活品质的人,什么都能得过且过,消费档次也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钱数来,有多少花多少。郑飞磨叽了一会儿,说:“你要是缺钱……”   “打住,”Josh打断了郑飞,“我能缺钱么?我卡里的钱够我普通着花上好几辈子了。”   郑飞撇撇嘴,“你是给你的卡加了修辞手法吧。”   Josh掏出一根烟点上,出了南宁街的街口慢慢朝外走,朝郑飞挥了挥手。   郑飞站在原地看着他。   想起来他刚进盛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门口当接待,Josh也不是头牌。Josh进门把猫扔进了他怀里,冲他扔了个飞眼儿,红艳艳的嘴唇扬着,说:“Hey,我是Josh。”   第二天Josh还没睡醒的时候,就有人哐哐的敲门,他看了看一边的表,才七点多。大清早的,干嘛呀!   他顶着一头乱发开了门,发现门口站的是刘温亓。   刘温亓他爹是珠大的一个王牌老教授,这房子就是那个老教授的,教授年纪大之后进了疗养院,房子就让Josh住着了。里边的家具都是现成的,当时Josh也没动,就加了一个皮沙发进去,反正他成天泡在盛世也不怎么回家。   这会儿看见刘温亓还挺意外的。   刘温亓拿了一个信封递给Josh,说是后几个月的租金退给他,这房子不租了。   Josh醒了醒神儿,这种事儿用小拇指头想都知道是卫问渠鼓捣出来的。   刘温亓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桌子上边又多放了一千,Josh保持着风度,一个脏字儿没往外蹦,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保证今天之前搬出去。   关上门之后,他才拿起桌子上那一千块钱,随后又扔回了桌上,骂了句,“妈的老子缺这一千块钱?”   虽说他不怎么待在家里,可这么乍一说不能住了,突然还有了点感慨。   其实他再租其他的房子也不是不行,实在租不了就买嘛,他又不差钱,卫问渠可不能那么面面俱到地断他的路。   但他不大想离开家属院。   他其实是向往这种大学生活的。虽然知道自己融入不了,但还是想离近一些。   这么感慨了一番,就连那个大头彩电看起来也顺眼了不少。   他走过去把开关打开,嗡嗡了两声儿,彩电顽强地出了画儿,中央七正普及着养猪致富经,Josh像模像样地看了半天,连午饭也没想起来吃。反正也失业了,要不考虑考虑养个猪致个富?   还没从养猪里回过神儿来,门就被敲响了。   他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趿拉着拖鞋到门口开了门。   看见门口的人,他瞪了眼,赶紧把人请进了屋,“诶,刘老,您怎么来了。”   刘老拿拐杖抡了一下身后的儿子,说了一声,“不成器的东西。”   Josh把刘老请到沙发上坐,倒了一杯热水。   刘温亓在门口没进来,Josh看了一眼门边,站了老半天,刘老看见之后说:“甭管他,让他站那儿反省反省。”   上午还来退租金的刘温亓现在怂啦吧唧地站在门口,都不敢进门儿。   “阿希啊,不用管那个小兔崽子,安心在这儿住着就行,我说让你住你就住。”刘老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让Josh坐下。   “刘老,没事儿,不方便的话我搬走就行,也不麻烦。”   “怎么不方便了,我看谁敢撵你!”说着还瞥了一眼门口的儿子。   刘温亓站在门边小声说:“也不能赖我啊,那不是关系着我转正么……”   他说着话就慢慢没了底气,声音也矮了。   刘老拿拐杖狠敲了几下地面,“放屁!光天化日的你的学术成就能让那么个官宦子弟给抹杀了?你还好意思上这儿来赶人?你的脑子呢!你学了半辈子的仁义礼智信呢?这儿住的是谁啊?是你爸的恩人,你不带脑子就舔着脸出门你也好意思!”   刘温亓也叫苦不迭,升院长这事儿是从半年前就差不多定下来的,谁知道关键时候杀出来个卫公子呢。这倒好,两头难做人。他爸爸还按着老一辈的思维来看事儿,别说,官宦子弟还真有那个能耐,可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刘老顶嘴啊。   “刘老,真没事儿,我在您这儿也赖了不少年了,我是真不好意思再添麻烦了,您就是让我住我也过意不去啊,您说本来刘副院长顺风顺水的事儿让我给搅和了我自己也过意不去是不是。这事儿啊,还得赖我给刘副院长找麻烦了呢。”   这事儿本来就是卫问渠不讲理逮谁咬谁,Josh也知道,刘温亓是个厚道人,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来这儿赶人的。   “你这什么说法啊,我老头子能让你没地方住么,你就住,没人敢说一句话。”   刘老态度坚决,不能让Josh没地方儿住。   Josh心里边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刘老一直不知道Josh是干嘛的,就当Josh是个来珠城打工的穷小子,没钱没势的。刘老当初把Josh留下就是为了给他个落脚的地方,珠城房价贵,他这么乍被赶出去,刘老肯定是以为他没地儿去。   “爸,可这合同都和人家签了。”刘副院长在门口低声说话,委委屈屈的。   “阿希还交了租金呢你不还是给退回来了?”   Josh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当时他在这儿住的时候刘老就没想收他租金,这租金是他坚持给的,合同没签过,从合法性上来说,这房子不该他住。   刘温亓突然灵光一现,也没跟刘老解释合同的事儿,赶紧插嘴,“爸,咱楼上不是还有套房子么?”   刘老斜了他一眼,他不敢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咬咬牙又开口了,“爸,姓卫的当时来就光说包了三楼这个房子,让阿希去四楼凑合凑合呗,学校给我施一次压力我听着,再一次他们也不好意思,这不就两全其美么?”   说完他就盯着Josh看,生怕Josh说出来一个不字儿。   Josh想了想,四楼住的不是魏临泽吗?   魏临泽被黄教授那句“不得了不得了啊”烦了一上午,脑袋都嗡嗡了。   这教学评估还没开始呢,黄教授就已经快得焦虑症了,这要是专家真的进校了,黄教授还不得直接送急诊啊。   一上午都没消停,他中午干脆没了吃饭的心思,回家直接躺在了沙发上。   他才眯了一小会儿,就听见门被人敲了好几下,直接把他吓醒了。   这个家属院里的楼都是老楼了,没有安门铃,敲门声音小了容易听不见,所以多数人都不控制力道,把门拍得震天响,能让脑子原地跳一下。   魏临泽趿拉上拖鞋,走到了门边开门。   看见刘老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不自觉就冒出来了黄教授那句“不得了不得了啊”。   “老师,您怎么来了?”   刘老叫了一声“阿泽啊”,Josh就从后边冒了头,笑得贱兮兮的,摆了摆手。   魏临泽把刘老请到沙发上,泡了一壶茶拿过来。刘老喝了一口,“好好的茶被你活活糟践了,以前就跟你说学学这些茶道书法音乐,陶冶陶冶你那不开窍的情操。”   “我这情操就这样了,没治了。”魏临泽小声嘟囔,跟个不懂事儿的小孩儿似的。   Josh尝了一口茶,还真不怎么地,论这个,魏临泽肯定比不上他。   “快到教学评估了吧?”刘老问。   “快了,”魏临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您是不知道,黄教授都快为这个紧张死了,成天在我耳朵边上嘟囔‘不得了不得了啊’,您看我这耳朵,是不是厚了一大截儿?”   “耳朵看不出来,嘴皮子倒是日益精进。”   魏临泽这嘴皮子妥妥是被这老师给教出来的啊,取之于蓝而青于蓝,Josh笑着看了这师生俩一眼。   “黄教授是哪个?”刘老问魏临泽。   “黄姒教授。”   “黄姒啊……”刘老拿拐杖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地,“黄姒都成教授了啊,这都多少年了。”   “没多少年。”魏临泽生怕刘老开始感叹自己的岁数。   Josh在一边插嘴,“您多看看我就不觉得过得快了,我都没怎么变。”   刘老这才想起来Josh,朝Josh招了招手,对魏临泽说:“这是阿希,原来住在楼下的,刘温亓那个小兔崽子把底下的房子租给别人了,我想了想,让阿希来这儿和你住着吧。”   刘温亓在门口露了个头,和魏临泽打了个招呼。   “师兄怎么不进来?”   “你的恩师罚我在外边好好琢磨仁义礼智信呢。”他在外边往里喊了一声。   刘老没搭理他儿子,跟魏临泽继续说,“前些年我低血糖倒在路上可得亏阿希把我送医院去,人家可是恩人,你可得让他在这儿住舒坦了,不然我就把你撵出去和刘温亓一起写《论仁义礼智信》。”   外边的刘温亓喊了一声儿,“您没跟我说还得写啊。”   Josh乐得眼睛都不见了,对着魏临泽比口型,“仁义礼智信。”   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刘老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Josh,魏临泽边答应着边护送着把他请上了车,顺手擦了擦汗,这么大岁数了还来回瞎折腾。   他回去之后看着Josh笑,“阿希。”   “你好阿泽。” 第6章 第六章   Josh左手抱着二嘎子右手夹着画板,站在门口冲着他笑。   魏临泽这才看见Josh脚底下放着一个行李箱。   “你收拾的够快啊。”   “那可不,本来也没什么东西。”   Josh用脚把行李箱踹进了门,随手把画板放在了地上,只把二嘎子抱在怀里。   “你什么情况?”魏临泽把茶几上的茶壶放进厨房的水池子里,问他。   “被寻仇,失业了,住的地儿也没了。”Josh坐在沙发上摸二嘎子的毛,二嘎子甩了甩头表示抗议。   魏临泽抱着胳膊看了几眼,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厨师不是号称永不失业吗?还记不记得那个广告?厨师,高薪职业,厨师,永不失业。”   Josh听着他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念广告词,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刘老好让你好好照顾我呢,我看不一定谁照顾谁呢。”他看了看四周,家里不怎么整齐,但是还挺干净,一圈看下来,心里也下了个结论,魏临泽大概是一个挺想把家里收拾好但在家务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的人。   “你平白无故的多了一个私人大厨,多么感天动地啊!”他继续说。   “你都失业了我还敢相信你的厨艺?”魏临泽说。   “我那是手艺太精湛遭同行嫉妒了。”Josh见魏临泽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抬起了二嘎子的前爪晃了晃,“二嘎砸,来和你魏爸爸打个招呼。”   二嘎子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从Josh怀里跳了下去,走到魏临泽的脚边拱了拱。   魏临泽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这只傲娇猫还挺能屈能伸的。   他看了看时间,这么一折腾又到时间去上课了。   魏临泽指了指书房,说:“那是书房,旁边是我的卧室,你暂时住书房吧,我下午还有课,你先自己收拾着吧。”   说完他就收拾了一摞讲义,放进了背包里,在门口换鞋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茶几底下的小盒子里有备用钥匙。”   他走之后,Josh进书房看了一眼,挺宽敞的地方。上下楼的格局应该一样,那这个书房就是两间房打通合成了一间,两面墙都各自放着一个大书架,摆满了书,窗子旁边旁边放了一张老式的木头桌子和一把椅子,看款式像是刘老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东西了,整间房间也显得空空荡荡的。   Josh大致比划了一下,再放一张床绰绰有余。   他给家具公司打了电话,让他们直接运过来一张床,在魏临泽家里转了一圈儿之后,Josh发现他是一个还挺热爱生活的人,家里的装修不夸张但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指挥着工人把床装好之后,他坐在床上摸了摸二嘎子的脑袋。   按理说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环境,但他却神奇地没感觉到不舒服,甚至还挺安心。   魏临泽身上就好像有所有他小心翼翼藏在最心底想得到的东西,满屋子的书,稳定的工作,平平静静的生活。   Josh行李箱的东西也不多,就只有一些当季的衣服和护肤品化妆品,他把东西放进了洗手间,一下子就把台子占得满满当当的。他看了看魏临泽的洗漱用品,毛巾是蓝灰格子的,杯子就是普通的透明玻璃杯,超市里两块钱一个。说他享受生活,确实是,但说他随意得过且过也不是不可以。   Josh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之后,一下午就过去了,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玩起了五子棋游戏,连着输给电脑三局之后他揉了揉眼,把手机扔在了一边,随手拿起《全唐诗》翻了几页。   刚拿起书没五分种,魏临泽就下班回了家。   还真是巧,要不说他运气好呢,平白无故在别人心里就能留一个爱学习的好印象。魏临泽换了鞋朝客厅走,Josh随手把书放在了桌子上。   魏临泽看了一眼,看着眼熟,又看了一眼。   “别看了,就是你的书,上次落在我家了。”Josh提醒他。   魏临泽这才想起来前几天看的那本《全唐诗》确实是找不到了,他指了指书房,“你要是想看书就去书房的书架上拿。”   Josh点了点头。   他没那么喜欢看书。   魏临泽坐下喝了一口水,突然想起来,对Josh说:“差点忘了,家里没有多余的床,我带你去买张床去?”   “这种事儿指望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刘老还指望你照顾我呢,咱俩谁照顾谁还真不一定。”Josh冲书房扬了扬下巴,“我买回来了。”   书房里的空间挺大,Josh还在床边上放了一个开放性的衣架挂衣服,二嘎子趴在Josh的枕头上睡觉,整体布置还挺顺眼。魏临泽看了一眼在沙发上吃零食的Josh,说:“你没把二嘎子的窝拿过来?”   Josh拍了拍手上的零食渣,“没,你有空没?现在出去买个猫砂盆呗,正好我也去买点拖鞋毛巾之类的东西。”   “你不就是从楼下上来吗,这些东西都没带出来?”   Josh摇摇头,“这些东西又不是多难买,懒得拿了,现买就行。”   “你的拖鞋毛巾都是在哪儿买的?”Josh打开车门,问魏临泽。   “学校前边那家大润发。”   “那就去那儿买吧。”   魏临泽坐在副驾驶上,看着Josh在窄道儿上倒车,一脸认真。Josh现在成天窝在家里懒得化妆,这么着看他,五官都挺年轻,真觉得像个大学生似的。   他见过化着大浓妆做作地捏着嗓子搔首弄姿的Josh,也见过有意无意扔飞眼的Josh,见过喝醉酒的Josh,也见过看书看得一脸认真的Josh。很多人可能都觉得没办法把这些不同的状态重合成一个人,但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少了哪一部分,这都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   Josh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乱转,从货架上扒拉了半框子奶。   “你直接去拿整箱的不行么,这个货架都快被你掏空了。”魏临泽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想喝不一样的。”Josh说着又往购物车里扔了一盒旺仔牛奶。   他拿着两盒未来星比来比去,一盒原味一盒草莓味,“魏魏,买哪盒啊?”   魏临泽没听清楚他叫什么,以为他叫的是“喂喂”,随便看了一眼,指了指草莓味。   “今天晚上吃什么?”Josh又问,边走边从货架上拿零食,还顺手拿了一个两块钱的玻璃杯,玻璃杯上贴着特惠一块八,少花了两毛钱。   “我没意见,你是大厨你说了算。”   “吃涮羊肉吧,买点底料回去自己涮。”Josh边说边拿了一双蓝色的拖鞋。   没一会儿,购物车里就满当当地盛了一车东西,羊肉锅底料都买好了,Josh还是围着超市乱转,魏临泽忍不住问了句:“你找什么呢?”   “毛巾啊。”   “那边不有一堆吗?随便拿一条呗。”魏临泽指了指一边的货架。   “不行,我想买你跟那条一样的。”   “买一样的干嘛?”魏临泽不大明白。   “我乐意。”Josh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   魏临泽这才注意到,Josh挑的水杯拖鞋还真都和他的一样,“我那毛巾压根不是从这儿买的。”   Josh跺了跺脚,“那你把我骗这儿来?”   “你这什么逻辑,就毛巾这一样不是在这儿买的,谁知道你非得跟我买一样的。”魏临泽把购物车抢过来,推着往收银台走,“我家还有一条新的,一样的,送你了。”   Josh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上了魏临泽,到收银台的时候随手拿了一盒口香糖放进了购物车。   回到家之后,都把锅放好了,Josh才发现锅底料买成了特辣。   他不大能吃辣,但还是硬着头皮把料放进了锅里。吃饭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地往嘴里塞米饭,吃一口肉就得扒拉好几口米饭。魏临泽看他嘴唇发红,脸也发红,问:“你吃不了辣?”   Josh没吭声,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又把筷子往锅里伸。   魏临泽拿筷子敲了他的筷子尖一下,“那你还吃什么吃。”   他站起来进了厨房,一会儿拿着两个小碗出来了。   一个放着清水,一个放着麻汁酱油醋。   “捞出来在水里过一遍,嫌没味儿就在调料里蘸蘸。”魏临泽说完又重新坐在了对面继续吃饭,还顺手给Josh续了一杯水。   吃完饭魏临泽把东西收拾进了厨房。吃涮羊肉当场是觉得挺爽,就是这个后续工作有点折磨人,刷锅刷碗得累个半死。   魏临泽在厨房拿钢丝球刷锅,Josh就在冰箱旁边灌奶,一下子灌了三大盒,嘴里的辣味也没缓解。   不光是没解辣,大晚上连着灌了三盒奶,胃还闹脾气了。   Josh在床上躺了半天,胃胀得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客厅里还亮着灯。   都已经快两点了。   魏临泽坐在餐桌旁边噼噼啪啪地在笔记本上打字,Josh推门出去,魏临泽正看见他,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的右下角,说:“早安啊。”   Josh也回,“早安。”   然后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干嘛呢都这么晚了?”Josh托着腮问。   “备课,明天上午有一节课。”   “那你不早说,你要说了我就不叫着你出去买东西了。”   魏临泽没说话,又打了几行字,说:“明天周五了吧。”   Josh想了想,说:“今天。”   “哦对,已经凌晨了。”   魏临泽摁了保存键,问Josh:“想不想打网球?”   “啊?”Josh以为自己听错了。   “网球。”魏临泽把课间保存在了邮箱里,合上了笔记本,“明天上午我上完课之后去打网球,你去吗?”   “我不会。”Josh说。   “我也刚学没多久,”魏临泽喝了一口水,“周五上午第二大节课体育学院有一节网球课,教网球的杨老师和我关系还挺好,我跟着他学。”   其实魏临泽不怎么喜欢运动,也因为这个,刘老总是撺掇着他去学点球类。其实他说刚学没多久不算贴切,从他读博开始刘老就给杨老师打了招呼,一周一次,风雨无阻地跟着大一大二的学生一起打网球,到现在,已经成了习惯。   “行吧,去。”   魏临泽从屋里拿出来两幅球拍,给了Josh,“我明天在文院308上课,上完课我们一起去。”   “我还没你联系方式呢?”Josh接过球拍,突然说。   魏临泽拿出手机,笑了笑,“说你号码。”   Josh第二天起的晚。   睁开眼之后他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魏临泽家。   餐桌上放着包子和豆浆,他摸了摸,已经有点凉了,看来魏临泽走得挺早。   看着时间也快到了,他收拾收拾出了门。   从家属院到文院教学楼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就能到,Josh穿了件白衬衫溜达出了门。楼下诊所还没开门,看来张致和还没起床。   文学院的教学楼是新建的,设计师不知道怎么想的,七拐八拐,怎么着都找不到308。走廊上贴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展板,Josh看了看,都是些优秀学生表彰,打头就写着一个名字,乔望,中文一班。   Josh看了看他的照片,心里想:“照得挺丑。”   在三楼转了有十来分钟,他揪住了一个刚从楼上下来的女生,问:“同学,你知道308在哪儿吗?”   “308?你得上去一层。”女生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走得挺快。   Josh看了看顶上的小蓝牌,这里就是三楼啊,308怎么能往上一层呢?   他往上走了一层,教室确实也都写着410,411,邪门儿了。   他又跑到三楼,拦了一个女生,“同学……”   还没说完,他就停住了,怎么还是那个女生?   Josh吓了一跳,那个女生推了推眼镜,“怎么还是你?”   “你……们这儿也太邪门了吧。”   女生像是反应过来了,笑了声儿,“邪门儿屁……什么啊,不邪门,第一次来都得绕晕,这是前楼,后楼比前楼高一层,你找308就得上四楼。”   “谢谢了。”Josh挥了挥手。   Josh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308,在后门口朝里看了看,魏临泽正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等转过来的时候,Josh有一瞬间没顾得上呼吸。   魏临泽戴了一个金丝边眼睛,因为手指上有粉笔灰,就用手掌往上推了推眼镜。   戴着眼镜的魏临泽,挺唬人,还挺起范儿,越发有斯文败类的意思。   说实话,Josh还挺羡慕那些学生的,这老师多养眼啊。   魏临泽课上了一半,看着底下不少人低下了他们聪明的脑袋,停下了讲课。   这么乍一停,在课堂里很突兀,学生一个一个都惊恐地抬头看着他。他扫了几眼底下,随手拿起了点名册,“讲了大半节课了,不管你们之前了解不了解贺铸这个人,现在肯定也都知道了,叫个同学起来说一下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连后几排的几个人也都抬了头,目光呆滞地看着魏临泽。   “姜雯雯同学。”   没被叫到的同学都松了一口气,姜雯雯一脸呆滞地站了起来,半天没说话。   Josh一看,这不是那个给他指路的女同学么。   魏临泽善解人意地给她提示:“说一下你对贺铸的了解。”   姜雯雯同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贺铸这个名字,半天没想起来是谁,她看着魏临泽看热闹的表情,一下子蹦出来一句话,“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然后支支吾吾地再说不出半句话了。   魏临泽笑着比了个坐下的姿势,一本正经地说:“看来姜雯雯同学是非常了解贺铸啊。”   姜雯雯听到老师的揶揄,满脸通红。   早知道就不溜出去上厕所了。   Josh在外边看着魏临泽捉弄学生,也忍不住笑了,怎么能有这么不稳重的老师呢。   他看了看时间,还早,他打开游戏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   又打开微信,把魏临泽的手机号输了进去,蹦出来一个名字,“胃墨水儿”,这是个什么破名字。   他刚摁了好友请求,魏临泽就宣布了下课。   Josh等学生们都出来以后走到了前门,刚到了能看见魏临泽的位置,乔望就拿着书走到了讲台边上,Josh看了一眼,教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他转身下了楼,给魏临泽发了个短信,“来一楼找我。”   在一楼等了一会儿,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回头就撞上了姜雯雯的大脸,“还没找到教室呢?”   “你对贺铸的理解很深刻嘛。”Josh扬着嘴角笑得贱兮兮的。   “妈的你找到了!”姜雯雯说完之后又迅速补了一句,“不能说脏话不能说脏话。”   Josh还没说话,姜雯雯就冲着他背后喊了一句,“老师!”   他心想,这是叫谁啊,回头看了看,才知道,这是在叫魏临泽呢。   “姜雯雯同学,你对贺铸的理解很深刻嘛,上课上到一半还溜出去。”魏临泽还没来得及摘眼镜,笑着跟姜雯雯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捉弄人得逞之后的小亮光,一本正经里透着坏,Josh啧了两声,他的学生还真幸福。   “我那是去上厕所。”姜雯雯耷拉着嘴角解释。   “报告老师!她明明去了三楼。”Josh在一边一本正经地打小报告。   “我……”姜雯雯无语凝噎,她咬牙切齿地说,“那是四楼厕所坏了。”   魏临泽笑了出来,“行了,我这不是杀鸡儆猴,把你叫起来吓唬吓唬他们嘛,以后看他们敢不敢不认真听课。”   姜雯雯一入学就接下了负责杂志排版的任务,和魏临泽打交道久了也比较熟,互相之间爱说几句玩笑话,魏临泽也爱在课堂上专用她当范例来警醒大家。   “也就是我甘愿为了您的伟大教育事业献身了。”姜雯雯朝魏临泽挥了挥手,“老师您忙吧,我回宿舍了。”   魏临泽点了点头。   Josh冲她笑,“再见啊,姜雯鸡同学。”   姜雯雯听了冲Josh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Josh再回头,魏临泽已经摘了眼镜。他把球拍递给魏临泽,问:“你近视?”   “有一点,”魏临泽说,“主要是戴眼镜显得老成一点,现在的中文系学生都对年轻教师有偏见。”   “觉得年轻老师肚子里墨水不够?墨水老师。”Josh冲他眨了眨眼。   魏临泽看了他几眼,拿出了手机,看见屏幕上的好友申请他就笑了,“那可不,为了让大家觉得我有墨水,都改名叫墨水了。”   Josh的名字一目了然,就叫JOSH,头像是一脸冷漠的二嘎子。 第7章 第七章   魏临泽和Josh到网球场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列队站好了,他们站到最后一排,魏临泽朝杨老师招了招手。   杨老师正在讲大陆式握拍法,魏临泽拉了一下Josh的袖子,让他仔细听。   网球拍拿在手里是很有重量的,杨老师在最前边挥拍挥得虎虎生风,给学生们演示挥拍动作,先是正手的一套动作再是反手的一套动作。   Josh在后边听得一头雾水,拿着拍子来回倒了好几遍,引拍,转身,上步,上步差点原地把自己绊在地上。魏临泽在一边一个劲儿笑,“你上个步都顺拐了。”   “我就算顺拐也是帅气的顺拐。”   杨老师领着做了半节课动作才放大家自由打板练习,有几个学得时间长的学生几个人一组开始在场地对打,刚学没多久的同学就自由练习。   魏临泽问Josh:“怎么着啊?”   “反手怎么握拍来着?”   Josh还挺认真,魏临泽拿住了他的拍子帮他调位置,“虎口摁在那个面儿上,食指放在一边的小斜面上。”   “不对,”魏临泽把他的食指从拍子上抬起来,放在了正确的地方,然后把他的手往下推了推,“手这样放容易控制。”   Josh看着手发愣,魏临泽因为握拍时间长了,手上有一层小细汗,从他的手上拿开之后,手背上有些凉凉的,这么一下儿,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杨老师在场地正中间大喊了一声:“张川!别蹲在树荫底下玩手机,打球去。”   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声喊,把Josh吓得回过了神。   张川刚站起来,杨老师连身子都没彻底正过来,就一拍子打出去了一个球,张川没来得及反应,球就冲着他的屁股砸了过去,张川捂着屁股哎呦一声,周围的男生女生都哈哈笑了起来。   Josh看见那个球飞过去的时候还感叹了一声,怪不得网球都是荧光绿呢,这颜色绝对是场上最亮丽的风景球啊,也不至于被打都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的球。   张川撇着嘴去了场上,和人组了队双打。他心里窝着火,发球用力过猛,明晃晃的网球冲着场外就飞出去了。   魏临泽正在那儿纠正Josh的握拍动作,Josh不怎么专心,瞥到飞过来的球还下意识想喊一声儿。   “诶。”   Josh还没喊出声,魏临泽就偏了偏身子,反手一把抓住了球,给学生扔回去之后他甩了甩手,嘟囔:“还挺疼。”   Josh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最近,还真是反应有点迟钝了。   “小魏啊,过来打两局吧。”杨老师在场上喊了一声,Josh这才回了神,魏临泽看了他一眼,Josh挥挥手,“你去吧,我在这儿歇会儿。”   Josh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看场上,在一边的学生也都围了过来看两个老师打球。   杨老师打得确实好,前面还象征性地和魏临泽喂会儿球,但只要他一使劲儿,魏临泽就得输。魏临泽打球水平不算高,可就是起范儿,挥拍凌厉,一下一下把球切回去,网球撞到拍子上能发出很重的闷响。   这么斯文的一个人,怎么打球透着一股子狠劲儿呢?   Josh托着腮在后边看,魏临泽的背影看起来挺瘦,但是动起来就有劲儿,特别是迈步跑过去接球的时候,显得腿长。   腿真长啊,Josh心想。   对面的杨老师看起来就滑稽多了,他看着杨老师妖娆的动作就忍不住想笑,要是手里拿个花就能直接当啦啦队长了。   魏临泽快步往左移了一下,把重心放低,侧着身子一甩拍子,打回去了一个刁钻的球,场上一片人叫好。杨老师瞅准了他不擅长打反手,调整了一下步子,把球打到了魏临泽的左手边,魏临泽把方向找准,最后球还是擦着拍子过去了,没打着。   他转身顺着球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Josh就在他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球就冲着他的小腿飞了过去。杨老师打过来的球飞得快,这一下估计不轻,魏临泽心里想。   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儿,Josh往后退了一步,立马疼得龇牙咧嘴,魏临泽也没顾得上球拍,随地一扔就往Josh那儿跑,“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Josh单腿蹦了几下,怎么今儿这么背呢,“我没那么弱行吗?”   魏临泽扶了他一下,“不知道是谁差点原地把自己绊倒。”   “我最弱成吗?”Josh把手挂在魏临泽的肩膀上,怪声怪调地说,“哎呀不行了,走不了了,得让墨水老师背着。”   “去去去,”魏临泽把球拍捡起来放进包里,跟杨老师打了个招呼,“回家吃饭去。”   “你不背我啦?”   “真让我背啊?”魏临泽摆了个架势。   “假的。”Josh一下子就怂了。   他老老实实地跟在魏临泽后边走了半条街,魏临泽突然指着一边的肯德基问:“想不想吃辣翅鸡腿?”   “你们当老师的还喜欢吃这个呢?”   “你是不是对老师有什么误会啊。”   Josh摊了摊手,“反正我小学班主任老是教育我们不要吃这种不健康的东西。”   “那你听话了没?”魏临泽问他。   “没有。”   “那不就得了,”魏临泽看了看Josh的小腿,“吃什么补什么,买个鸡腿安慰一下你那被网球伤害的小腿。”   Josh拿过了他手里的网球拍,“那您自己进去买吧,我们拿回去吃,我就不劳烦这条被网球伤害过的小腿了。”   魏临泽进去之后,Josh在门口等着,闲着无聊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下时间。还没把屏幕划开呢,就有个人在他后边说了一句,“你是乔希吗?”   Josh皱了皱眉头,没这么巧吧,是在叫他还是有人和他名字发音像?乔希这两个字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他打心里以为自己会忘掉,至少也得有些陌生吧,可乍一听见这两个字,他一瞬间就在心里条件反射似的想答应一声,好像昨天还有人这么叫他似的。   有些东西根本忘不掉的,和时间无关。   他没动,控制着自己不做任何反应。   “你是乔希吧?”   那人直接走到了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   “钟安?”Josh没什么底气地叫了一声儿,面前的那个男人眉眼间隐约有钟安的影子,但好多年不见,实在也不确定是不是。   “是,是我。”钟安说。   Josh记得钟安小时候是一个白白的小男孩儿,两颊有肉,笑起来有小酒窝,可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消沉,已经有了迟暮之感。钟安应该只比他大一两岁吧。   “你……”Josh说了一个“你”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这些年怎么过的?你还好吗?   过得好不好,都写在脸上了。   他们两个就突然尴尬在了原地。交换了姓名,认出了对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安看着他笑了一声,“你过得还好吧?”   Josh没说话,能好吗?问问自己过得好不好,就知道了,他们这些人,能好吗?   他拍了拍Josh的肩膀,低声说:“会好的。很快就会好了。”   Josh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能跟着点了点头。   钟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短信,眯了一下眼,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个动作,Josh本能一怵。   “不好意思啊,有点事儿先走了。”钟安看了Josh一眼,从怀里拿出来纸笔,潦潦草草地写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电话。”   Josh傻愣愣地把纸接过来,看着钟安走远了。   他心里突然就抽了一下。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抹杀,这不是假的,就算是过了这些年,他再看到和当年有关的人,都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魏临泽买好了一袋子吃的从后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条件反射地往前走了一步,迅速转了身,看到是魏临泽才松了一口气,心脏跳得厉害。   “你怎么了?”魏临泽拿着炸鸡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儿。”   “那才那谁啊?你认识?”   Josh下意识把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攥在了手心里,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说:“不认识。”   回家之后他在家里躺了一下午,浑身骨头都发软,眼皮抬不起来但脑子里却无比清醒。眼前不断闪过穿着白大褂的人,把他摁在床上,用铁架子撑着他的眼皮。   魏临泽晚上有一个教职工聚会,下午出门之前看见Josh的门关着,他敲了两下没回应,也没继续敲,给二嘎子倒好猫粮,就直接出了门。   近期没什么新鲜事儿,最重大的事儿就是教学评估了。   文艺教研室的徐教授喝了口水说:“我记得上次教学评估得是十五年前了,上次咱文学院就为这事儿开除了一个老师呢。”   “那时候还叫中文系。”张教授补充。   “对对对,这么多年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黄教授本来就为这事儿紧张,听了这话更是在心里打鼓了,一个劲儿地喝水,生怕下一个被开除的就是自己。   真是的,吓唬黄教授干嘛呢。   虽说是这么想,魏临泽还是在一边乐得不行,黄教授任职年岁也不短了,怎么心理素质还是这么差呢。   回家的时候已经挺晚了,虽说进了四月,但凉风一吹,还是有点冷,要不说珠城的风厉害呢。吃饭吃到一半,出版社的小马编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之前上级审的《梦红楼》的初稿过了,这几天就可以准备着校对原稿、排版了。   魏临泽还有点惊讶于他们审查的效率之高。   说起《梦红楼》出版问题,还真是非一个巧字不能形容。   要说这个就不能不提一下浪潮杂志的创办者,某著名作家。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大作家最近起了恋旧情怀,想起来了回母校看看,顺便翻了翻这几年的杂志。这一翻不要紧,立马就看中了魏临泽的文章,称这是不可多得的学术性文学性兼有的评论文章。   他在学校做了长达一整天的报告,观众中午饭都是中场休息出去买的。报告内容情义诚挚恳切,对母校的一片赤子之心非语言可形容,还专门提出了参与建设文学院的写作氛围,尤其重视《浪潮》杂志的发展。   作家走之前把魏临泽的文章介绍给了相熟的编辑。   一系列文章发表后获得了巨大的反响,经多方转载,最后出版社的编辑找到了魏临泽联系出版。   《梦红楼》是他几年前还念硕士的时候写的,近几期在杂志上发的几章还好说,只是前面的还都是好多年之前的手稿,观点现在看来也有些需要完善的地方,看来又得忙起来了。   回到家的时候灯还黑着,他也不确定Josh到底有没有起来吃晚饭。他又去敲了敲Josh的房门,还是没回应。   客厅里给二嘎子留的猫粮已经吃了一大半,猫窝本来是上边有顶的软垫,现在上边的顶已经被二嘎子踩塌下去了,他绕着猫窝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二嘎子。   一边放着半箱子纯奶,魏临泽一直是想起来就喝一盒想不起来就不喝,都过了好几个月了,愣是不见少。正好看见了,他就把手伸进了箱子打算拿一盒奶出来喝,结果没拿到奶,倒是摸了一手毛,吓得他往后跳了好几步。   看见二嘎子耷拉着脸从箱子里抬了头,他顺了顺心口,可吓死了。   有窝不住,非得钻箱子。   魏临泽没有再去拿奶,冲了个澡就回房间睡了。   有点累。   他闭着眼,脑子乱转。   下周一躲着点黄教授,不然又要念经了。   给二嘎子系个铃铛,不然老是被它吓一跳。   把整理《梦红楼》电子稿的事情交给学生……谁呢?姜雯雯吧。   跟Josh商量一下,还是把书房单独隔出来比较方便。   这么想着,就慢慢睡着了。   他是被一声凄厉的大喊惊醒的。   怎么说呢,就像是野兽的嗥叫,完全没有压抑地喊了出来,实在不像是人能叫出来的声音。   Josh!   魏临泽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声音是从书房传来的。他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冲到了书房门口砸门,“怎么了!你怎么了!”   Josh没应,还是持续不断地大喊着,能听出来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魏临泽的手几乎是抖着去茶几底下找备用钥匙,二嘎子缩在一边,毛都竖了起来。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看见Josh坐在床上捂着耳朵尖叫,手指不停地在耳朵后面抓着。他一下子冲了过去,把Josh的手抓住,喊:“Josh!”   Josh睁着眼,但像是不能聚焦似的,但他感觉到了有人箍住了他的手,停下了持续不断的喊叫。紧接着,他开始挣扎,嘴里含糊不清地断断续续喊着什么。魏临泽没摁紧,被他挣了出来,然后他开始挥着手推搡魏临泽,不注意的,还在胳膊上挠了好几下。   魏临泽一把抱住了他,把他的胳膊一起箍了起来。   “滚开!别过来!”他还是挣扎着,魏临泽凑近了,勉强听清了他在喊什么。   “是我!魏临泽!”魏临泽高声说。   Josh像是什么都听不见,魏临泽面对面抱着他,只箍住了他的上臂,他手臂一弯,扣在了魏临泽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挠。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错了。”Josh突然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声音也低了下来。   魏临泽下意识松了松手。   Josh趁着这个空儿,一口就咬在了魏临泽的肩膀上。魏临泽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直接把手摁在了Josh的后脖颈上。   魏临泽这些年练网球,臂力不错,Josh立马不能动弹了,牙齿还咬在肩膀上,也离不开,动不了,也喊不出来。   “小师。”魏临泽低声叫了一句。   Josh像是有点清醒了,咕哝了一声,咬着魏临泽肩膀的牙松了松。   “别怕了,我是魏临泽。” 第8章 第八章   Josh放在魏临泽背后的手耷拉了一下,直接环在了他的腰上,紧了紧。   魏临泽试探性地松了手,Josh抬起头来盯着魏临泽看了半天,什么话都没说,歪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眼睛正好紧挨着魏临泽的肩膀,热热的。   魏临泽直身跪在床上,搂着Josh,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最后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一下一下带着轻缓的节奏。   魏临泽醒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吓了一跳,掀开被子找拖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周六。这个时候他的脑子才开始运转。   这是Josh的房间。   Josh不在。   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儿来着?   他好像哼着催眠曲,顺着节奏拍Josh的后背,后来……把自己给催眠了?   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浑身疼,看了看胳膊,上边好几条红印子,都能看出来小血痂了,后背也火辣辣地疼,不过隔着衣服应该没有胳膊上严重。他扒开领子看了看肩膀,牙口挺好啊,都咬见血了。   他光着脚走出了门,被坐在餐桌前的Josh吓了一跳。   Josh正用叼着吸管喝奶,眼睛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好一会儿才摁一下。桌子上摆了油条茶叶蛋和豆腐脑,一看就是小区门口买的。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Josh挺正常的,直接走到了餐桌边上和他面对面坐下了。   Josh抬眼看了看,问:“喝奶吗?”   魏临泽摇摇头,拿起来了一根油条,“难得啊起这么早?”   “你瞅瞅都几点了,是你起晚了。”Josh一下子把手机撂在了桌子上,“我操,输一早上了。”   魏临泽看了看,是五子棋的界面,“我为什么起晚你还不知……”   他猛的停住了,没继续往下说。   Josh又喝了一口奶,吸管里响起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他晃了晃奶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不好意思啊,才来住了没几天就吵着你了。”   说完他还歪着嘴笑了一下,魏临泽没感觉到他有任何不好意思。   “我要是知道你有半夜打鸣儿的技能,当时就算被逐出师门也不留你。”   “会不会说话啊你,什么叫打鸣啊,我那是,”他想了一会儿,“饿狼的怒吼。”   魏临泽舀了一勺豆腐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说:“你那个游戏,我玩会儿。”   Josh把手机递给他,“我这是最难的那个难度档次。”   魏临泽没说话,执黑子先下,和电脑一来一回地下了起来。   Josh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盒奶打开喝,魏临泽正拧着眉头下棋,愣是把五子棋下出了围棋的气势。   “嗷嗷叫的野,”Josh突然说话,被呛了一下,“野狼。”   魏临泽看了他一眼,才知道他这是在接前边的话,“爷爷狼?”   说完之后就把手机放到了Josh面前,Josh看了一眼,赢了。他腾出来一只手,把游戏卸载了,“没意思,被你给玩通关了。”   “诶下棋哪还有通关这一说啊?”魏临泽说。   “在我这儿就这么说,在一个难度档次赢一次就算通关。”Josh晃了晃奶盒子,把剩下的奶倒给了二嘎子。   魏临泽动了一下坐胳膊,肩膀上的伤口被扯得疼了一下。   Josh蹲在地上逗了一会儿二嘎子,不过二嘎子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并不想搭理他。“我去楼下给你买点药吧。”Josh突然说。   魏临泽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嘴说了一个“昂。”   “你还疼吗?”Josh问的声音有点低。   “昂。”魏临泽还是没反应过来,继续顺嘴答应着了。   等回过神来,Josh已经出了门。二嘎子拱了拱脑袋,“冒嗷”了一声。   魏临泽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突然不想动了。昨天晚上的确把他吓得不轻,他活得这二十好几年接近三十年,没遇见过什么事儿能让人半夜吓成那样儿。   虽说他自己长这么大不算是顺风顺水,但从小到大的坎儿总归算是正常的,就是没钱而已。没钱交学费,没钱买书,没钱吃饭,他也不过只是比一般的小孩儿累点,要说真有什么过不去的,没有。   Josh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张扬恣肆,但其实心里不定多么脆弱呢。   张致和坐在柜台后边对着大门口打哈欠,张着嘴正打得尽兴,Josh就进了门。他张着嘴和Josh面对面看着得有接近半分种,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一看这样儿就知道你通宵了。”Josh自己找地方坐下,凭借作息正常的优越感看着这个哈欠连天的人。   “一看你面色红润有光泽这样儿就知道你最近窝家里发霉呢。”张致和回嘴。   “你懂什么,我这才叫生活,你真应该感受感受。”Josh说。   “被人从家里赶出去然后睡别人家的书房?不怎么想感受这样的生活。”   “我那书房是豪华版的行么!顶俩卧室呢。”Josh翻了个白眼。   “再豪华那也是书房。”张致和说。   Josh都快被他怼没脾气了,想骂一句脏话发现说不出来,不得不说环境还真是对人有不小的作用,在大学家属院待久了还真不大好意思说难听话了。   “诶,给我拿点抓伤咬伤的药吧。”   “抓伤?”张致和在柜台上边敲了几下,“二嘎子不是从来不往人身边凑吗?怎么挠人了?”   Josh没说话,张致和也没动手拿药,干脆走出来看Josh胳膊上的血道道,“得去正规医院打疫苗才行啊,不过你这不大严重。”   Josh抽了胳膊,往身后放,“不是我,魏临泽的严重。”   “魏临泽?那他也得打疫苗啊。”张致和说。   “也不是猫。”   Josh说完之后,张致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半天才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又过了很久才说:“你俩……玩得挺激烈啊。”   “你他妈脑子被臭虫蛀空了吧全是黄暴思想!”果然说不出难听话还是因为没被逼到份儿上。   说完这个Josh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抓伤了,还不如让他理解成黄暴内容呢。   张致和把手摁在了Josh的肩膀上,说:“你……”   “你”了半天也没把接下去的话说出来。   “也给我拿点药吧,那个氟什么,”Josh拢了拢头发,“诶这头发可烦死了,早晚给剃光了。”   “氟哌啶醇。”张致和一声不吭地回了柜台后边的小屋,翻了一会儿才提着一个小袋子出来了,“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以前跟你说过,你这个严格来说不算一种病,就是一种伴随性的临床反应,没法儿根治,但能压制,我让你控制心态你是不是没放在心上?”   Josh出声笑了一下,“这也不能赖我吧,也不是我愿意碰见他。”   “你碰见谁了?”张致和问。   “那时候的一个……同学?同伴?同伙?同……”Josh接连换了好几个称呼都没停下。   “你怎么不干脆说同党得了。”张致和打断了他。   “同志。”Josh补了一个词儿,“诶行了,没什么大不了了,我吃点药过去这几天就没事儿了,我忘性大。”   张致和把药给他递过去,没搭腔。   临出门了,他才突然说:“要有什么事儿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Josh没回头,背着身子对他挥了挥手。   他自己也知道谵妄难治,死亡率高,但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愿意碰见钟安,人不找事儿事儿找人。   他倒是巴不得自己忘性大。   可他记得清清楚楚,被摁着电击,口水横流,趴在地上口齿不清,活像一条狗。   就算是在盛世挂牌,谁谁都骂他兔儿爷脏货,骂呗,起码比那时候强多了。   人怎么能当狗。   回家之后,魏临泽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Josh把自己的药挑出来,提着剩下的去了魏临泽的卧室门口。魏临泽没关门,他往里看了看,没人。   正琢磨着魏临泽去了哪儿,走到自己卧室门口的时候,Josh呆在了原地。   魏临泽坐在屋里,那张大书桌上杂乱无章地摆了满桌子的书和纸。他低着头翻了几页书,然后拿镇纸压在了看的那一页上,拿过一边的纸写了起来。   魏临泽不挑笔,手边上有什么笔就用什么。刘老就老是逮着这点说他没文人气质,魏临泽不敢还口,但心里总是忍不住回几句嘴,他这才叫不拘小节的文人气质呢。   他的眼睛架在鼻梁上,因为低头写字,已经滑了下来。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笔,用笔尖推了推眼镜,然后又看了一眼书,唰唰地写了起来。   Josh站在门口连气都不好意思喘。   魏临泽坐在书桌前的时候好像能把周身某个范围内的空气静止下来,连太阳照着的小尘粒儿都不敢轻易乱飘了似的。就只有慢慢的翻书声和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   什么都慢下来了。   Josh走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摁开了手机,滑了几下,又给关了。   他盯着茶几上的《全唐诗》好半天,拿了起来。   看了几页,满眼人名书名,把脑子平地绊了一下。他揉了一下眼睛,早知道去书房里找本小说看了,看什么唐诗发展史啊。   魏临泽没有再提过那天晚上的事儿,那天他从书房里出来看见Josh坐在沙发上发呆,说了声“不好意思啊。”   Josh缩了缩脖子,“你又怎么对不起我了?”   “本来打算跟你商量来着,因为我经常用书房,要不……”   魏临泽话还没说完,Josh就摆了摆手,“你用就行,什么时候都行,打扰不到我。”   本来还打算说隔出来呢。   之后魏临泽泡在书房的时间多了起来,书桌上开着的书,散着的纸也一直没收拾。几乎是下了课回家,魏临泽就坐在书桌前翻书、写字。   魏临泽出去上课的时候,Josh就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书桌前,一坐好半天,但总也出不来那股子沉静的氛围。   他看了几眼桌子上的东西,都是些关于《红楼梦》研究的书,散着的纸好像是魏临泽自己写的评论,上边用红笔划掉的内容都在一边改了新的。看来这些天魏临泽就是在忙这个啊。   他围着书架看了看,魏临泽的书种类很杂,什么类型的都有涉及。   Josh抽了本小说下来,看了眼书桌,最后回了客厅,窝在客厅里看了起来。   《兄弟》。   故事性比较强的小说容易看得下去,顺着情节看下去,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身处何地。Josh反应过来自己是Josh而不是宋钢李光头的时候,已经看了厚厚的一沓书页。   魏临泽爱在空白的地方写批注。   “宋凡平真完美啊,人格魅力。”   “宋钢性格真好。”   “李光头性格真差。”   “李光头和宋钢,两个人争什么林红啊,在一起得了。”   “读者大多都对书中点到为止的感情提示不餍足,这才促成了许多文学衍生物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爱看重写经典的原因之一。所以,如果有李光头和宋钢的同人文我一定看。”   Josh咧着嘴笑,能一本正经从文学史的角度给自己看同人文找借口的人也就魏临泽了。   他打开手机搜了搜,别说,还真有同人文,也不知道他看没看。   还以为大学老师的批注都得是“运用某某手法”、“是近现代主义的经典之作”这样儿的呢。   他找了支笔,在一边写:红袖章就像是钢刺。在杀人不用负责的年代。   还没来得及放下笔,魏临泽就开了门,一眼就看见Josh正拿着笔在书上写字。   他不慌不忙地换了鞋,走到沙发边上看了一眼,Josh不大好意思地撂了笔,嘟囔:“你说让我去屋里找书看的。”   正打算合上书,魏临泽用手挡了一下。   然后蹲在桌子边上,拿笔在Josh的批注旁边补了几个字:套在磨平的白牙上的。   Josh连起来念:红袖章就像是套在磨平的白牙上的钢刺。   “你以后在书上写批注换个颜色的笔,把我们写的区别一下。”魏临泽说完之后又看了看书上的字,“其实也不用,我们的字儿不一样。”   Josh走神了,一直盯着魏临泽握笔的手。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中指内侧有一个小茧子,是拿笔写字儿写多了留下的,骨节分明,拿着笔的时候尤其好看。   “你写的比我好看。”魏临泽又说了一句。   “啊?”   “夸你写字儿好看呢。”魏临泽笑了笑。   Josh的字儿的确好看,他下笔很轻,一看就是练软笔练出来的。都说字如其人,可魏临泽觉得不像,Josh的字和人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他的字平淡温和,像是出自一个常年只坐在书桌跟前写字作画人之手。   Josh舔了一下嘴角,得意的笑了,“那是,这种能装逼的技能我肯定得会啊。”   “刘老天天赶我学这些技能我都懒得学呢。”魏临泽说。   “听你这语气还挺骄傲是怎么滴?”Josh扣了扣手关节,“不过我也不是乐意学,我那是……职业需要。”   “新鲜了,我头一次听说厨子还得靠书法装逼。”魏临泽把脚蹲麻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腕。   “我们厨子平时都是耍刀玩行了吧。”Josh把书抢过来,摆了个继续看书的姿势。   “你看吧,我去书房干活去了。”   Josh看他进了书房,把书合上了,差不多也该做饭了。   临进厨房之前,他骂了自己一句,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称职的家庭煮夫了,成天看看书喝喝茶,做做饭,小日子还挺有滋有味的。   “妈的智障没追求。”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不好意思,本文中出现的批注都是在我书上真实写着的。其实,自己分析自己的批注,还一本正经地含蓄着夸上几句的感觉挺奇妙的,嗯,非常奇妙。 第9章 第九章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而且正巧Josh前一天晚上和张致和出去玩通宵,魏临泽也在书房窝了差不多一个通宵。   手稿的修改就差一个收尾了,魏临泽想着一块儿改完了就能了一件事儿,一不注意,外边天就亮了。他也没收拾一桌子纸,直接回卧室睡了个昏天黑地。   手机响的时候他正做着梦,被铃声一吓,头猛的疼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屏幕,接了起来。   “韩淮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魏临泽的嗓子有点哑,还带着鼻音。   “魏老师,我背着你干了一件大事儿。”韩淮语气里带着点雀跃。   “你出柜了还是电影得奥斯卡了?”魏临泽把枕头竖在床头,靠着坐了起来,“跟你说,我昨儿通宵,刚睡下,要是重要程度没这两样儿大……”   他还没说完,韩淮就插嘴,“谁要出柜啊你才出柜呢!”   魏临泽没说话。   韩淮接着说:“忘了,你早出柜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善于跑题儿呢。”魏临泽看了看时间,才八点。   “兄弟,老子结婚了。”   魏临泽手里还拿着床头的小闹钟,他怀疑自己走神了没听清,说的那俩字儿可能是“接昏”“戒荤”。   “你说什么?”魏临泽问。   “结婚!成亲!大兄弟,我领证儿了。”听韩淮的声音,他在电话那头都快蹦起来了。   魏临泽瞬间就清醒了,坚持不婚主义的浪子韩大导演,闪婚了?这才几天没见啊。   韩淮到魏临泽家的时候二嘎子正趴在门口喝牛奶,他进门的时候吓了一跳,“诶我……操,我才多久不来啊,怎么多了只猫啊。”   魏临泽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打字,耷拉着眼皮提不起精神。   “你不是讨厌这些长毛的东西么?”韩淮拿着给魏临泽买的冰咖啡走到沙发边上。   “注意措辞啊,”魏临泽把咖啡接过来喝了一口,“不讨厌,我那是怕。”   “那更有意思了,你一怕猫的人在家养了只猫?”韩淮看了看门口的二嘎子,二嘎子喝饱之后踮着小步子回了奶箱子窝着。   “那你一不婚主义的浪子还闪婚了呢。”魏临泽说。   “我……”韩淮被哽了一下,“魏二狗,我有权怀疑你在这儿放只猫就是为了就是专为了怼我。”   “韩三疯,你的怀疑不无道理。”魏临泽把电脑合起来,没摘眼镜,端正了一下表情,“说怎么回事儿,什么结婚。”   “你这个表情让我很出戏啊,有种早恋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教育的感觉。”韩淮摊了摊手。   “少废话。”魏临泽说。   “我这不是紧张么,”韩淮清了清嗓子,“就那谁,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姑娘你还记得吗?”   魏临泽摇了摇头。   “就在盛世说的那个姑娘,旅行的那个。”   “就那个‘爱旅行的女孩子都岁月静好’?”魏临泽捏着嗓子怪声怪调地学。   “你这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为老不尊呢。”韩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再说,人家那叫旅行的女孩儿干不了岁月静好。”   “你就说是不是吧。”   “就她就她。”韩淮说,“她昨儿给我打了一电话,问我想不想和她结婚。”   魏临泽皱了皱脸,一脸难以置信。   “然后我们就领证儿了,今天早上。”韩淮拍了拍魏临泽的肩膀,“就这样。”   “恭喜你啊,”魏临泽拍了两下手,“恭喜你获得认证,世界上最草率的结婚。”   韩淮掏出结婚证晃了晃,魏临泽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也是够草率。”   上边写着名字:韩淮先生,江恰女士。   “我们俩在民政局门口见面的时候她还背着旅行包呢。”韩淮把结婚证抢过来,“我还是进去之后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   听着的确也像是韩淮这种大艺术家能干出来的事儿。   照片上的女孩儿皮肤很黑,但是眼睛亮亮的,头发不整齐,一看就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魏临泽忍不住又鼓了鼓掌,“婚礼怎么办?”   韩淮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办,办婚礼不够糟心的。”   魏临泽还是忍不住摇着头鼓掌,从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两只手就没闲下来,不是正在鼓掌就是摆着架势准备鼓掌。   “有空一定得一起吃顿饭,让我见识一下那位能把你给降服的奇女子。”   韩淮“哼”了一声,“等着吧。”   不得不说,韩淮还真挺让人意外的。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所以说他能和韩淮凑一块儿玩呢,还是性格脾气对上了。这种事儿不像是浪子韩淮能干得出来的,但又偏偏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不想被束缚也不怕那些贴着束缚标签的东西。   韩淮走之后魏临泽也睡不着了,干脆进了书房开始整理书桌。被他不眠不休利用起来的书桌乱成了一团,他叹了一口气,拢好了一堆纸。   正整理手稿顺序的时候,Josh进了门。   “怎么着,整理书桌啊?”Josh带着一身烟酒味,倚在书房门边上看魏临泽。二嘎子往这里凑了一下,估计被熏着了,竖着尾巴又回了自己的小奶箱子。   “活干完了,暂时不会再这么着泡在书房了。”魏临泽边看边收拾。   Josh进屋往书桌哪里凑,顺手拿起了一摞手稿,“这是什么?你写的?”   “哎你先别动,你快先去洗个澡。”魏临泽说。   Josh揪起衣服闻了闻,“我身上有味儿,我怎么没闻见?”   “你知道一句老话吗?”   “什么老话?”Josh问。   “算了不想说了,你快赶紧洗澡去吧。”魏临泽一脸嫌弃。   “有这么大味儿吗都嫌弃成这样儿了,”Josh瞥了瞥嘴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说,“入鲍鱼之肆,久闻不知其臭。”   进了浴室,Josh才翻了个白眼,他为什么要帮着魏临泽揶揄他自己啊,他忘了词儿自己还帮他补。   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水果味儿的,洗发水是苹果味,沐浴露是草莓味。   魏临泽这人其实挺神奇的,琢磨不透到底什么性格。前一秒你刚看见他正经写的学术文章,以为这人多咬文嚼字儿,下一秒他就能用自己随心所欲的批注让你怀疑人生。就在你看见他在客厅铺的小地毯,以为这人有品位,走高冷范儿的时候,他就能在浴室放一堆水果味儿的东西。   Josh往外挤沐浴露的时候笑了起来,一笑就停不下来了。   魏临泽刚把手稿摞好,一桌子书还没整理,就看见Josh围着一条浴巾就进了房间,手里还拿着一块小毛巾擦着头发。   “没有吹风机真不方便。”Josh边擦头发边在柜子里翻内裤。   魏临泽忍不住瞥了一眼,没想到Josh看起来那么瘦还有小肌肉呢,“我头发短平常不用,有空买一个去呗。”   “算了,我就是懒得剪,等什么时候就去剃光了。”Josh半天找出来一个黑白条纹的内裤,抖搂开之后就摘了浴巾开始穿,也没避着魏临泽。   魏临泽本来和他说着话,习惯性地看着他,被他猝不及防的摘浴巾吓了一跳,只看到了一截白花花的肉就赶紧低了头。   阿弥陀佛。   可是屁股挺白的……形状也挺好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Josh穿好衣服,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书桌对面,“你收拾的还挺快。”   他拿着那一摞手稿翻了翻,魏临泽把桌子上的书摞在了一起,“这些书才难收拾呢,得放回原位。”   “你怎么想起来改你之前写的东西啊?”   “准备出版。”魏临泽懒得收拾那摞书了,打算放着过几天才收拾。   “出版?”Josh停下翻页儿的动作,看着魏临泽笑,“你……还挺厉害啊。”   “我不反驳你这句话。”魏临泽托着腮看Josh。   “你是不是不知道谦虚这俩字儿怎么写?”   “那架不住你说的是大实话啊。”魏临泽一脸你奈我何。   “我,”Josh把头发全拢起来抓在手里又唰的一下散了开,水珠溅了一屋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这么大呢?”   “诶那你都整理完了,是不是得闲一段时间了?”他问魏临泽。   “干嘛?”   “不干嘛,就想约你出去玩呗。”Josh盯着手指甲看。   “得再过一段,我得找学生帮我弄成电子稿,还得校对。”魏临泽停了一会儿又说,“等五一吧,五一我们爬山去。”   “嗯。”   Josh玩了一会儿头发,抓了一根白头发在手里,想了一会儿要不要拔,最后还是没拔。留着吧。   他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老半天才抬头说话:“魏魏,商量件事儿吧。”   “什么?”   “帮我个忙。”Josh说。   “我是说,你叫我什么?”魏临泽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清了,不是“喂喂”。   “魏魏。”Josh重复了一遍。   魏临泽没再说什么,直接问:“什么忙?”   “你等我组织组织语言啊。”Josh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该从何说起呢?“就,你有个学生叫乔望是吧?”   魏临泽点了点头。他大概能猜出来是什么事儿了。   “你让学生帮你录电子稿,是不是有偿的?”Josh胡乱抓了抓头发,骂了一声“操,我到底在说什么!”   “是有偿的。”魏临泽笑着说。   Josh说:“你能不能把这个活儿交给乔望?钱我出,多给点。诶我操,我的逻辑今儿怕是离家出走了。”   魏临泽想起来那天曲老师说的八卦,心里稍微一琢磨就知道Josh是什么意思了,偷摸给钱呗。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那你脑子还真好哈,这么混乱的话里都能抓出来重点。”Josh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魏临泽看着他没说话,什么也没问,看到最后,Josh忍不住说话了。   “你猜我叫什么?”   “Josh。”魏临泽脱口而出。   “你现在特像一个在哄精神病患的医生。”Josh气笑了,“我不如直接让你猜我是男是女得了。”   “男的。”魏临泽特实诚地回答。   “哎——”Josh叹了一口气,“我叫乔希。”   “哦”魏临泽说。   这反应也太冷淡了吧,Josh刚想说话,魏临泽又说了,“真不知道该说你英文名翻译得好还是中文名取得好。”   “关注点应该是这个吗!”Josh敲了几下桌子,“你听不出来么,乔希乔望乔希乔望。”   “听出来了,你急什么呀,不就你俩有点什么关系么?”魏临泽看着他笑,炸毛Josh还挺可爱的。   “那是我弟弟。”Josh叹了口气,“你对八卦还真是空前的不感兴趣啊,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偷摸让你帮我给他钱吗?”   魏临泽用手托着腮,“不是不感兴趣,我就是不大喜欢问,反正,我就算不问,你不还是都告诉我了么?”   “你!你这个态度让我失去了分享八卦的热情。”   Josh鼓着嘴拨拉了几下半干的头发,有一滴水顺着头发梢滴到了胸口,顺着流了下去。他揪着衣领蹭了蹭,衣服晕开了一块儿水渍。   “谢谢你了。”Josh说。 第10章 第十章   快到五一放假了,学生们内心躁动无比,身在教室心在家,屁股底下都像是扎了一排钉子,左右横竖不舒服,魏临泽这个平常最不喜欢管纪律的人也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说了两句。   下课之后,同学们都撒欢儿了似的跑了出去,魏临泽收拾着东西,摇了摇头,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啊。   乔望拿着一个U盘和一个袋子来了讲台上,“老师,我负责的那部分电子稿录完了。”说着把袋子里的手稿和U盘一起递给了魏临泽。   “这么快?”魏临泽把手稿接过来翻了翻,“行,等姜雯雯那部分录好之后,汇总起来你再一块儿校对一下吧,有空吗?”   乔望点点头,“有空有空。”   魏临泽刚要摘眼镜,就看见姜雯雯站在后面,她有点不大好意思地低着头说:“老师……我还没有录完。”   “没事儿,不急。”魏临泽冲她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本来就不急。   但是姜雯雯一直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其实她的速度不慢,平时也是一有空就趴在电脑跟前打字儿,可是和乔望这个连轴转惯了的人没法儿比。   姜雯雯他们班五一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是古代文学课,同学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姜雯雯一整节课也心不在焉的。魏临泽宣布下课的那一瞬间,全班都忍不住鼓起了掌,他差点没绷住表情,这是……什么意思?欢送的意味也太明显了吧。   姜雯雯没鼓掌也没什么开心的情绪,坐在位子上蔫蔫儿的,等同学们都走之后,才把U盘和手稿给了魏临泽。   姜雯雯一直站在那儿也不走,老半天才问:“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干事儿不靠谱啊?”   魏临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   姜雯雯这人平时挺活泛的,但有什么任务交代给她的时候绝对干的沉稳,不然他也不会第一个想到找她帮忙录电子稿。   “没啊,你在正事儿上还是挺靠谱的。”魏临泽说。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看了看消息,是Josh发来的。   ——晚上想吃什么?   ——鱼汤。   ——那回来的时候去菜市场买点鲫鱼带回来。   这条消息发过来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回,姜雯雯犹豫了很久,突然说:“那您为什么把后续校对都就交给乔望了?是因为……我录电子稿慢了吗?”   “啊?”,魏临泽没料到姜雯雯想到这一层上来,半天也没说话。   他的确也没想那么多,就光想着后续校对活儿不重,一个人能应付过来,正好还能多给Josh点钱。   姜雯雯无奈地笑了一声,“老师,其实我也不是想和乔望比,就是,我有点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想法,为什么都不怎么看重我?真的是我不靠谱吗?”   他走下讲台朝姜雯雯招了招手,在椅子上和她面对面坐下了,才说:“先说你的办事能力,起码在我这儿,你办事儿挺靠谱的,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帮忙录电子稿了对不对?”   姜雯雯点了点头。   “再说校对的事儿,这事儿是你想多了,本来后续校对不是什么重活儿,时间上也不着急,一个人干就行。至于我为什么选乔望,因为我觉得他比你更需要那笔钱。”魏临泽看着姜雯雯还是木呆呆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白了,帮我这个忙就算是个兼职,不存在什么重视不重视的。”   不知道姜雯雯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才钻了这个牛角尖,正常情况下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姜雯雯说话了,“我是觉得,咱们文院有点重男轻女,因为文院女生多男生少所以才对男生另眼相看吗?”   这又是从何说起?   魏临泽云里雾里的,直接笑了出来,“你就甭和我打哑谜了,你也知道你老师我情商有限,你要是想说,你就和我说说,我指不定能开解开解你。”   “那我说之前先问问您,”姜雯雯也跟着魏临泽笑了一声,“您觉得我杂志的排版做的好不好?”   “好。”魏临泽说。   “我怎么觉着这么敷衍呢?”姜雯雯说,“反正我自个儿觉得,文院没有谁比我排版排得好了,我用AI好些年了,现在文院会AI的人里有一半都是我教出来的。”   魏临泽笑得点了点头,有什么说什么毫不谦虚这点倒是跟他十成十的像。   “最近啊,负责杂志的班子要换届了,领导下达的命令是,负责排版的必须得是个男的,说是排版这块儿是大头,以后指不定得和大作家打交道。”姜雯雯说到领导两个字的时候顿了顿,估计是把脏话强压了下去,“我就想不明白女的怎么就不能打交道了?”   “前一段儿那个大作家不是回学校了么,咱们院儿也开始重视起杂志来了,以前爹不疼娘不爱的,现在成了一块儿肥肉,有点后门的学生会都想来掺和一脚,本来杂志就选稿、排版、校对、封面设计四块儿,我也就会个排版了,这不是明摆了把我往外摘么?”   姜雯雯对这些事儿看得倒挺透的。   “你说他们挑人不按工作能力来,倒先论上男女了。”   “对男生另眼相看这个事儿啊,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你说的的确八九不离十。”魏临泽说,“甚至在整个社会上,这种情况都不少见,就算现在男女平权如火如荼地吆喝着,但是都是些表面功夫,要求人们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都是些形式,心里边的观念,甚至有些自称女权主义者的人他自己都没闹明白。”   姜雯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有些事儿就是这样,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你去计较深层次的想法,甚至有些看着是维护女权的行为都透着不平等。   “你这个事儿还不能完全说是咱院儿里对男生另眼相看,”魏临泽不自觉地用指头尖敲了几下桌子,“这件事儿啊,你放平心态,越是这样你才越应该得努力啊,以后让人说起来,不是那个女的--姜雯雯,而是姜雯雯。”   姜雯雯点了点头,“我知道,老师。”   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问题也不是靠着心情差就能解决的,只是这事儿出的让她有火气。一群啥都不会的人蹦跶着走后门,偏偏这套还就是顶用,这能不气人么。   姜雯雯真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不就是走歪门邪道么,跟她比?也就是不屑干,要比这些还说不定谁的道儿更歪呢。   其实因为大作家回校,老师这边也不消停。杂志班子要整改的不光是学生,老师这边也都开始争,当年的鸡肋一下子变成了肥鸡腿,傻子才不想来分一滴油呢。   想到鸡腿,其实也有点想吃炸鸡了。   魏临泽正好溜达到菜市场,卖鱼的就在打头的地方,摆着好几家摊子。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吃炸鸡了吧,喝鲫鱼汤挺好的。他没往里走,直接在最头上那家摊子前蹲了下来,在水缸里看了会儿,也没分出来这都是些什么鱼。   “老板,给我挑一条鲫鱼吧。”魏临泽直接求助老板。   “行,要条大点儿的?”老板把手伸进了水里。   “我们两个人吃,您看着挑吧。”   老板把鱼放进黑色的袋子里,往里倒了点水,递给了魏临泽。   魏临泽付了钱,接过了鱼。他提溜着袋子正往家走着,顺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手机,结果屏幕上有一条Josh的信息,估计是和姜雯雯说话没看着。   ——记得去第二家的王大爷那儿买,他家的便宜新鲜,千万别在打头的周大爷家买。   魏临泽看了看手里的鱼,没想到Josh还懂这些啊,明明看着那么不靠谱的一个人,竟然还知道谁家的鱼新鲜便宜?   他这鱼是在哪家买的来着?   好像是第一家。   应该看不出来吧,鱼下了锅都一样。   这么想着,他就理直气壮地进了家门。   Josh蹲在茶几前边,听见门响,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拿着笔唰唰地写字儿,顺便说了句,“回来了啊。”   魏临泽手里提着鱼,走到茶几前看了一眼,Josh正趴在桌子上写批注。   如果没看错,这是他那套典藏的《红楼梦》,他不舍得直接在书上写字,专门在一边附了一个写批注的小本儿。   Josh翻到的那一页上是他写的批注。   【老曹甚爱宝钗。   作为一个作者,实在不应如此偏心,钗黛二人待遇之差显而易见,作者不加掩饰的喜恶体现在书中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Josh在“老曹甚爱宝钗”后边画了个叉,自己在后边写,“老曹神烦黛玉”。   看完之后魏临泽就笑了。   Josh改的有道理。   其实他在看后边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了,想改来着,忘了。   “神烦”二字用得好。   Josh改完之后接过了他手里的鱼,打开袋子往里边看了几眼,说:“这是谁家的鱼?”   魏临泽一惊,可没这么邪门儿吧,这都能看出来?   “就鲫鱼呗。”他说。   Josh被他这样给气笑了,怎么还有点委屈呢,“我还能不知道是鲫鱼啊,我是问你在谁家买的又不是问啥鱼。”   “行吧,第一家,我那是因为没看见你消息。”魏临泽用手指扒拉了一下袋子口,往里看了一眼,“你也太神了吧,这都能看出来?”   Josh把袋子一收,晃悠着进了厨房,还哼着小曲儿。   “你们当厨子的还真挺神哈?”魏临泽也跟着到了厨房门口,看着他穿着花边围裙把鱼放在案板上拾掇,“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到嘴里才能被你发现呢。”   Josh背对着他“嗤”一声笑了,“你这人看着脑子挺好的,怎么实际上那么蠢呢?”   “我觉得我脑子就是挺好的。”   “不行,我快憋死了,没法喘气儿了。”Josh挥了挥拿着菜刀的手,“你这脸都把这屋子给填满了。”   他另一只手摁着鱼,鱼在他手底下蹦跶了几下,甩了甩尾巴,Josh指着鱼跟魏临泽说:“你看,这鱼也喘不动气儿了。”   魏临泽凑近了看那条鱼,“我看着这些鱼都长一个样儿,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傻不拉几的,”Josh用胳膊肘把他往后赶了几步,“王大爷家的袋子啊是透明的,你这拿回来个黑色的袋子我不得问问啊?”   “哦!”   原来这么无聊啊。   他还以为Josh真有什么特殊技能呢。   “行吧,你赶紧出去吧,甭在这儿影响我发挥。”   Josh把魏临泽赶了出去,魏临泽就趿拉着拖鞋窝进了沙发里玩手机,刚打开游戏,第一个谜题还没解完,Josh就在厨房嚎了一嗓子,“魏魏,家里没有豆腐了!”   “啊?豆腐?”魏临泽扒着沙发背往厨房里看。   Josh探出头来,“你出去买点豆腐吧。”   “买豆腐干嘛?”   “豆腐鲫鱼汤。”Josh一手鱼鳞,缩回厨房洗了洗手,“我现在把鱼煎一煎,你把豆腐买回来正好下锅。”   “鲫鱼汤放豆腐干嘛呀。”魏临泽抱怨着,但还是放下了手机往门口挪腾着换鞋,Josh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忍住了没笑。   “这汤放了豆腐才好喝呢。”Josh冲魏临泽喊。   他用平底锅热好了油,把鱼放进去,围着鱼冒了一小圈“滋滋”的油星儿,没一会儿香味儿就散出来了,Josh正要翻面,门就被敲响了。   这么快?该不是忘拿钱了吧。   他看着锅里的鱼,犹豫了一会儿,翻了个面然后关了火。   门口的人不是魏临泽。   Josh站在门口没说话,他见过这人,在盛世看见魏临泽那次,和他一起喝酒的男人就是这个。   看见Josh来开门,韩淮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我操走错门了?这不是魏二狗家么?”说完之后还退了几步看了看门牌号。   “是他家。”Josh往旁边挪了一步,“先进来?”   韩淮探头往里看了看,里边的布置都没变。他进门之后盯着穿着花边围裙的Josh看,眯了眯眼,这人是?   可别是因为他结婚了,魏二狗心里寂寞了吧。   但看他这花里胡哨的妖艳贱货的样儿不像是魏二狗喜欢的类型啊。   不过也说不准,看着他像是会做饭,指不定魏二狗就见饭起意放弃原则了呢。   可魏二狗不像那种没原则没底线的人啊。   韩淮一环扣一环地想,一眨眼的工夫思维就跑没了,“你是?”韩淮问。   Josh愣了,这个解释起来还真有点复杂,他想了半天用“同居”这个词儿好还是“合租”好,俩词儿都不怎么贴切。   “我住这儿,”Josh说,说完又补了一句,“合租吧算是,刘老让我过来的。”   “哦,刘老啊——”韩淮点了点头,然后朝Josh伸了手,“韩淮,魏临泽的哥们儿。”   Josh回握了一下,看着韩淮笑,“Josh。”   韩淮坐在了沙发上,看见桌子上摊开的书凑过去看了几眼,看清楚了之后他干脆蹲下,歪着头费劲儿地往封面上看,就是不上手。   Josh看见他费劲儿的样,伸手把书合上了,直接露出了封面。   把书合上之后,之前写批注的小册子就露在了外边,Josh顺手给他写的最后一句话添了个句号,夹在了书里边。弄好之后,他才发现韩淮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这书是你放在桌子上的?”   Josh点点头。   “你还在他的批注本上乱写乱画?”   Josh心想我那不是乱写乱画,但也懒得纠正他,还是点了点头。   韩淮又看了一眼封皮,一脸惋惜地看着Josh,“哥们儿,魏临泽最烦别人乱翻他书了,你还敢在他的批注本上乱画,还敢拿到茶几上来?而且你知道这书什么来头吗?”   “什么来头?”Josh一脸无所谓,他怎么没记得魏临泽烦别人翻他书啊。   “奖品,某个红学大师的藏本,”韩淮装模作样地四处看了看,“可能是这屋子里最值钱的一样儿东西。”   Josh看了看这本书,魏临泽就把他随便放在书架上,也没差别对待啊,谁能想到这么贵重。   “你还是赶紧哪儿拿的放哪儿去吧,自求多福,要是他发现了估计把你赶出去都算轻的。”韩淮悄咪咪地用食指敲了一下书封,然后又补了一句,“有刘老撑腰也白搭。”   Josh笑了笑,“我觉得魏魏……临泽不至于把我赶出去吧。”   “怎么还结巴了啊?”韩淮说,“我跟你说啊,就我和他这么铁的关系,当年就因为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折了个角当记号,他差点没把我念叨死,从此还明令禁止我碰他的书。”   Josh回想了一下,前边确实有一页有折角的痕迹。   “我们关系这么铁都没商量。”韩淮特意强调了好几遍“关系铁”。   Josh突然凑近了韩淮,然后歪了一下头,笑了。关系铁?怎么觉得这待遇和我比差远了呢?   “我马上放回去。”   他把书拿进书房,放在了书桌上,不自觉地笑了笑。   “我觉得魏临泽脾气挺好的啊。”Josh从书房边往外走边说。   韩淮坐在沙发上,“脾气是挺好,口才也好,你要干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儿,他就好讲道理,能把你教育到怀疑人生。”韩淮停了一下,然后边摁手机边说,“跟邪教似的。”   “是。”Josh觉得他形容的很贴切,跟着附和了一声。   “诶魏二狗怎么还不回来?”韩淮自己嘟囔了一声,然后继续和Josh说,“当年魏二狗辩论巅峰的视频我到现在还留着呢,当时反方的小姑娘都被他怼哭了。”   Josh想象了一下魏临泽在台上辩论的样子,应该有点土里土气的,穿一身一看就是学校门口租的正装,戴着眼镜,说话应该是慢条斯理的。   “就因为他孜孜不倦的教育,我现在只要一去南宁街啊盛世啊那些地方就心虚。”韩淮说。   其实这话要魏临泽听见了,顶多骂他一句断章取义,就连韩淮自己也是随口一说。   可Josh听了这话略微有点走神。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才回了神。   韩淮正皱着眉头看着桌子上的手机,Josh也看了一眼,魏临泽出门忘带了。   他没管,顺手摁了静音,屏幕亮了一会儿就暗了下去,刚暗了一分钟不到,又亮了起来,Josh凑过去看了看,上边显示:纪红秀。   纪红秀锲而不舍地打了三遍电话,屏幕第三遍亮起来的时候,Josh伸手想接起来,被韩淮摁住了。   自动挂断之后,纪红秀没有再打过来。   韩淮把魏临泽的手机拿在手里,删除了纪红秀的通话记录,然后跟Josh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别告诉二狗这个人给他打过电话。”   Josh扬了扬下巴,笑了,“为什么?”   “这人啊,是魏临泽的亲戚,来管他要钱的。”韩淮看着Josh的这个笑,跟他说。   “魏临泽欠人钱?”   “不是,”魏临泽的辩论视频还开着,韩淮拿过手机关了才又说,“二狗小时候被他们照顾过几年,现在跟寄生虫似的,都快把二狗榨干了,工作这么多年了,挣点钱都给他们了。”   韩淮一脸恨铁不成钢,“偏二狗又奉行滴水之恩那套,说实在的,他们养着他也没花自个儿的钱,还不是图他爸妈留下来的那些钱啊,现在那些人在老家倒是盖了房子吃香的喝辣的,你看看他自己,好歹算是个吃国家饭的教育工作者,每月一分钱都攒不下来,到现在都住着老师这套老房子。”   Josh看了一眼被清空的通话记录,在心里念叨了一遍:纪红秀。   “喂祖宗啊。”韩淮突然变了个说话的调说出来这么一句,把Josh腻歪出来一身鸡皮疙瘩,Josh转头看他,他正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上打着电话。   “在哪儿,我马上就过去接你。”   韩淮捂着听筒跟Josh说:“我得先走了,一会儿你跟魏临泽说一声,让他给我打一电话。”   Josh点了点头,韩淮打了个手势让他别送,自己接着电话出了门。 第11章 第十一章   魏临泽提溜着一袋子豆腐往回走,顺便还在道儿上摆摊卖樱桃的老大爷那里买了两斤樱桃。   在楼下碰见张致和的时候,魏临泽远远地打了个招呼,犹豫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樱桃,“张医生,吃不吃樱桃?”   张致和摆了摆手,魏临泽正要走,他叫住了魏临泽。   “临泽,方不方便说几句话?”   魏临泽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诊所。   张致和搬了椅子让他坐,直接开了口,“有件事儿,关于Josh的。”   魏临泽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   “我前几天和Josh闹了点不愉快,但是他最近情况不大好……”张致和停了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直接说出来。   说是不愉快,简直是说得太轻了,他估计,Josh可能这辈子都不太想再搭理他了。   实际上他最初接触Josh,目的不算单纯。他和卫问渠一早就有点交情,为了Josh的病,他算是被卫问渠特意叫来了珠城。一开始他一门心思给Josh稳定病情,接触下来,他是真心把Josh当了朋友,也一直没把认识卫问渠这事儿说出来。   谁知道那天通宵出去喝酒,他碰见了卫问渠,说了几句Josh发病的事儿,好巧不巧,让Josh给听见了。   严格说起来,这不算什么大事儿,是不是真心当朋友,Josh不会感觉不出来。可是Josh这人,他太了解了,不怎么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朋友也没几个,所以格外看重,也格外严格。   当场Josh就扭头走了人,什么话都没说,张致和没去跟他解释,也实在没什么可解释的,因为,他看见的,听见的,就是事实。   “你知不知道谵妄?”张致和一咬牙说了。   魏临泽摇了摇头,心里琢磨了一下是哪两个字儿。   张致和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儿,举到魏临泽眼前给他看了一眼,“谵妄,严格来说是一种临床综合征,不算病,一般是出现在老年人中,可是……”   魏临泽突然看了他一眼,盯着他。   “对……Josh有这个病。”张致和提了提气,“谵妄死亡率很高,而且,病人一般会精神高度紧张,意识错乱,出现幻觉。”   魏临泽想起了Josh那天晚上的尖叫,这……就是谵妄吗?   “病人就算是死,也很痛苦,你知道吗,就是那种,被心里最深的恐惧活活吓死的死法。”张致和说完之后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种死法,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残忍。   魏临泽有点走神,他面上没什么其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问:“有什么办法治吗?”   张致和摇了摇头,“没有,没法儿根治,只能是用药压着,要想彻底治,得把他的心理问题彻底解决了才行。但你看见了,这么些年了,我根本没办法帮Josh迈过心里的那道坎儿。”   他说完之后摊了摊手,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才把手放下来。   “这也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张致和继续说,“Josh这阵儿怕是不愿意搭理我,可是他要是有什么异常情况,我得帮他。”   魏临泽盯着张致和看,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张致和说不出话来了,对啊,他为什么觉得魏临泽会帮Josh,会帮他?正常人知道自己室友有这种心理障碍肯定会离他远远的还来不及吧,他为什么笃定魏临泽会帮忙,为了什么莫名其妙了信任魏临泽?   “你……”张致和说,“你和Josh是朋友……不是吗?”   张致和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下去了,就算是朋友,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凭什么帮忙照顾一个这样的一个人?   谁知道魏临泽笑了一下,说:“是朋友。”   他抬头看了张致和一眼,“有什么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张致和站在门口看着魏临泽提着袋子的背影,心里还琢磨着,奇怪了,他是为什么打心眼儿里觉得魏临泽会帮Josh呢?   魏临泽把张致和的号码存进了手机,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拿着手机看。   谵妄。   又称急性脑综合征,表现为意识混乱、行为无章,通常起病急病情波动明显。患者认知能力下降,觉醒度改变,感知觉异常。   死亡率较高,为22%~76%不等。   魏临泽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断想起心里的恐惧,意识错乱,误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最害怕的那时候,持续不断的恐惧,活活吓死。   这些词儿在他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   魏临泽在楼下的花坛边儿上坐了很久,直到他面前跑过几个笑着闹着的孩子,他才反应过来,搓了搓脸,迈着步子上了楼。   他刚要拿钥匙开门,门就一下子从里边打开了,Josh挡在门口说:“你这豆腐怕是现磨的吧。”   魏临泽举了举那袋子樱桃:“我这不是还买了点樱桃么?”   “我现去郊区摘一筐樱桃也早该回来了。”Josh接了豆腐往厨房走,魏临泽也换鞋进了屋,屋子里一股煎鱼的味道,闻见味儿,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Josh在厨房里吆喝:“你先过来吃点米饭垫巴垫巴,你这人真是,不饿成这样儿还不知道回来了是怎么。”   魏临泽进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米饭,咬着筷子嘿嘿笑。   Josh斜了他一眼,提高了声音:“笑屁啊!”   “诶对了,刚才你一朋友来找你来着。”   魏临泽端着米饭点了点头。   “你都不问问是谁么?”Josh把豆腐切好扒拉进了锅里。   “能是谁啊,肯定是韩淮那个二傻子。”魏临泽嚼着米饭说的含含糊糊的,“他来干嘛?”   “他让你给他打一电话。”Josh把锅盖盖上,叉着腰站在灶台前边等着开锅。   魏临泽“哦”了一声,端着米饭走出去给韩淮打电话去了。   Josh看了看被魏临泽扔在一边的樱桃,顺手洗了起来。   他端着一大盆鱼汤出来的时候,魏临泽正把胳膊肘撑在餐桌上,玩手机玩得一脸严肃,Josh把鱼汤放下,踢了一下魏临泽坐的椅子,说:“去厨房帮着拿筷子去。”   魏临泽放下手机一溜烟就跑去了厨房,拿了碗筷子勺子又重新摆了原来的姿势玩游戏,Josh端着两碗米饭凑过去看了一眼,页面上蹦出来了一个大图,把他吓了一跳。   “你玩儿什么呢?”Josh又看了一眼那个血糊糊的大图。   “密室逃脱。”魏临泽端着手机说。   “难为你还能吃得下去饭。”   就着血糊糊的密室逃脱游戏还能吃一大碗米饭的人,也就魏临泽了。   Josh坐在他对面开了一盒奶,魏临泽又玩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他在冰箱边上问Josh:“喝不喝啤酒?”   Josh晃了晃手里的未来星,“不喝,我喝奶。”   “怎么着,怕喝醉了再走错门儿啊?”   “这次走错门儿得错到你床上去。”Josh夹了一块儿肉,挑了刺儿。   鱼汤看起来挺好看的,奶白色的汤里边浮着小葱,真不得不说,Josh做饭是一绝,魏临泽拿起子把瓶盖打开,对着瓶子喝了一口。   “你喝酒都直接对着瓶子吹啊?”Josh问。   “不然呢?喝个啤酒还得用杯子?”魏临泽把酒瓶子放下,夹了一块儿豆腐吃。   Josh看着他一口汤一口酒的喝法,可算是长见识了,这么着胃还受得了,那得是金刚不坏之胃吧,“其实我可不喜欢喝酒了,我觉着酒特难喝。”   “那你之前还喝那么猛。”魏临泽说完就赶紧住了嘴,没再往下说。   Josh愣了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喝酒?”   “你失忆了啊,喝醉就走错门儿赖在我家的是谁。”魏临泽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Josh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怕魏临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就是怕,怕他看见过他在盛世喝酒的那样儿,怕他用任何语气说,哦,原来你是干这个的。   人的恐惧总会冲在理智之前。   明明刚刚才用他喝醉的事情开过玩笑,可他最先想到的还是他最怕的,而不是最合理的。   Josh没再说话,魏临泽吃了块儿豆腐,边嚼边转移话题,“明天就是五一了,你有空没?”   “我一物业游民,能没空么——怎么了?”Josh尽量让自己说话正常点。   “之前不是说五一去爬山吗,明天?”   “爬山?”Josh想了想,什么时候说过了?   “我们明天晚点过去,下午晚点开始爬,正好爬到山顶能看日出。”魏临泽把大体行程都想好了,这个季节,晚上爬山正好,不冷不热的,白天出太阳了可以坐车下山。   “行啊。”Josh一口答应了下来,心里那股子兴奋劲儿怎么着都压不下去,浑身都散发着“我心情很好”的信号,吃完饭不光主动进了厨房帮魏临泽刷碗,还差点哼歌。   他这种兴奋状态一晚上都没缓解,越到晚上,还越有加重的趋势。   从小到大,他就没出去旅游过,爬山啊玩水啊都没有过,只要一想到明天要和魏魏出去爬山,他就睡不着觉。明天穿什么衣服?带什么吃的?要不要带上墨镜?用不用带个帐篷?这么翻来覆去地想,愣是睡不着觉了。   魏临泽正靠在床头上看书呢,门就被敲响了,他看了看门口,说:“进来,没锁。”   只看见,Josh穿着睡衣,抱着被子枕头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说,“喂,我睡不着觉了。”   魏临泽瞥了他一眼。睡衣领口大,Josh的锁骨露在了外面,形状很漂亮,右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可是给他的感觉,却没有了初见的那种张扬。其实仔细想想,从很久以前开始,Josh就没了锋芒毕露的习惯,一开始那个冲他扔飞眼儿的妖精,好像完完全全融进了人间,成了一个一步一步在尘世行走的人。   他慢吞吞的挪了挪,让出来一半的地方,拍了拍,“来我床上就能睡着了?”   怕你更睡不着。   Josh嘟囔:“指不定能呢。”   他抱着枕头被子跳上了床,弹了几下,然后老老实实地把被子盖过了下巴,半边脸都陷进了枕头里。   魏临泽关了大灯,只留了自己那边的一个小台灯。   很长时间,就只能听见他翻书页的声音。   Josh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安心。其实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睁着眼睛过来的,谵妄患者在晚上尤其敏感,更容易出现幻觉。有很长时间,他都是大睁着眼,坐在床上看着眼前出现的白大褂,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看,他甚至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出声,但却赶不走恐惧。   他睁眼看了看魏临泽。   他拿着书一脸严肃地看,旁边台灯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了细细的小绒毛。   书的封面上写着“one piece”。Josh微笑。哦!去他的一脸严肃,看个漫画书到底是为什么要一脸严肃啊。   他用脚踢了魏临泽一下,“还是睡不着。”   魏临泽用手撑着书,低头看了他一眼,“你闭着眼睛数羊,集中精力就能睡着。”   “你还看漫画呢?”Josh把手伸出来戳了戳漫画的封皮儿。   “怎么了。”   “没怎么,不符合你的气质。”   魏临泽笑了,“我什么气质?感情这看漫画还得分气质啊。”   Josh没回答他,挪了挪枕头,又说:“你给我讲故事吧,要不念漫画也行。”   “哪有念漫画这个说法啊。”魏临泽嘟囔。   Josh不说话了,窝在枕头里专心致志得等着魏临泽给他念漫画。   “给你讲个故事吧。” 魏临泽合上书,“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不哄还睡不着。”   从前,有一只天鹅妈妈。   天鹅妈妈在孵蛋的时候,发现有一颗蛋很小,不像鹅蛋,倒是更像鸭蛋。   她不想帮鸭子孵蛋,但问题是,这颗蛋也有可能是天鹅蛋。   只有把蛋孵出来,她才能确定这是鹅蛋还是鸭蛋。   可是,她不就是为了决定孵不孵这蛋才想知道这是鸭蛋还是鹅蛋吗?   在孵出来之前永远没办法决定是孵还是不孵。   这颗蛋啊,就是薛定谔的蛋。   魏临泽讲完故事之后,再侧头去看Josh,他半边脸都埋在枕头里,呼吸轻轻浅浅的,眼睫毛覆在眼下,晕开一大片阴影。   Josh确实好看。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魏临泽醒过来的时候,Josh已经起床了。   他趿拉着拖鞋到客厅倒了一杯水,Josh从厨房冒了个头,“快去洗脸刷牙,马上吃早饭。”   Josh难得早起,还做了早饭?真难得。   这一上午,Josh就没闲下来,左收拾一下右收拾一下,一个挺大的登山包塞得满满的,拉链都拉不上了,就这,他还嫌不够,还准备做点吃的带点零食去野餐。   魏临泽拎着自己空瘪瘪的包晃了一圈,“我们又不是去野餐,山上什么都卖,你就甭带这么多东西了。”   “连吃的都不带?帐篷呢?药呢?”   “不带不带都不带。”魏临泽说,“就去爬个山,两天就回来了,拿什么药啊。你就照着我这个包的标准整理就行,把多着的都拿出来。”   “哦。”Josh答应了一声,回去往外拿东西去了。   魏临泽先打开门,换好了鞋。   刚推开门,就看见乔望从楼上下来。乔望看见魏临泽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老师好,您住这儿啊?”   魏临泽点了点头,问:“你来这儿……?”   “教现当代的贾老师住楼上,我来给老师送资料。”   魏临泽正想说你先去忙吧,结果Josh就来了门口,边走边喊:“魏魏!还带水吗?”   他还没来得及去拦一下,Josh就到了门口,和乔望面对面对上了眼。   Josh两只手还大敞着背包,看到乔望的时候竟然没有显得太慌,倒是乔望不怎么淡定,一脸惊慌失措,反应过来之后结结巴巴地和魏临泽说:“老……师,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下楼的时候还差点绊倒。   看起来Josh倒是坦坦荡荡的,看着他下楼的架势,还撇了撇嘴。   魏临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得带两瓶水。”   “行。”Josh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据Josh同志自己说,魏临泽晚上睡觉太不老实,所以经历了一晚上抢被子胳膊打脚踹等一系列非人虐待的他,没睡够,开车这个重任就交给了魏临泽。   魏临泽接过来车钥匙,心里说,你自己非往我床上凑,还赖上我了。   Josh的车已经停在家属院垃圾桶旁边的树荫下不短的时间了,落了一层灰,再也没有初见的时候那么艳丽了。见到车之后,Josh还感叹了一阵,哀叹这车生不逢时偏跟了他。   “所以说这车和人是一样的,能不能发光发热还得看对象。”   魏临泽说完这话之后,Josh笑了,“对象?什么对象?”   魏临泽不想和他耍花腔,没搭理他。   Josh在副驾驶上靠着窗户,把手垫在脑袋上边,闭着眼睛补觉。   实际上,魏临泽的睡相挺好,可Josh没怎么睡着却是真的。他一到晚上就睡不着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从遇见钟安,症状加重之后,他基本上就没在晚上睡过踏实觉,就算是魏临泽陪着他也没用。有用的话才奇了怪呢,张致和这个专业的应用心理学博士都束手无策,怎么能这么容易就好了呢。   魏临泽开车还挺稳的,处处体现出来的都是新手的谨慎。   越临近山脚下,路就越开阔,两旁不见房舍,也没有特意栽种的绿化树,就只有些农田水沟。他们要去的那座山,不怎么出名,但却是珠城周围唯一的一座山,所以旅游业发展的也不算太差。   他们还在那条看不到尽头的宽敞大路上走着,Josh也睡够了,倚在座位上醒了醒神,看着外边荒凉的风景,心里的兴奋才有重新回来了。   他把手伸到窗户外边乱挥,魏临泽看见了,喊了他一声,让他把手拿进来。Josh噘着嘴小声嘟囔:“这条路上人这么少,没事儿的。”   嘟囔虽是这么嘟囔着,可他还是乖乖把手收了回来。   “我还是第一次出来旅游呢。”Josh兴奋得脸红扑扑的,抿着嘴小小地笑,“我们这算旅游吧。”   魏临泽说:“算。”   Josh听了他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两条缝儿。   魏临泽偏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认真开车,说:“你笑起来……”   一听就是要开始夸了,比如什么“你笑起来真好看”,“你笑起来真让人忍不住也跟着笑”,Josh都准备好礼貌性地说句过奖过奖了,但一想到魏临泽嘴里不说好话的尿性,他还是把自己的期待扼杀在了萌芽阶段。   谁知道,魏临泽没有再说什么,说了那半句之后就看着路认认真真地开起了车。   你笑起来很好看。   很多年之后,魏临泽总也忘不了Josh的这个笑,迎着风,头发被吹散了,但笑脸却越来越清晰,怎么都散不了。   像是小瘦子吃到了糖,小胖墩吃饱了饭。   Josh偏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没把那句话说完,倒是温温和和地说了句,“我也是第一次出来旅游。”   他们在山脚下停好车,一人背着一个包,选了那条步行路程最长的路。   半下午爬山的人还挺多,前半段路Josh和魏临泽边看着风景边走,因为兴奋劲儿还没降下去,倒是没觉得累。   魏临泽还觉得挺惊讶,“看着你挺瘦的,没以为你体力不赖啊。”   “看走眼了吧。”Josh得意洋洋的,“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吗?在工地拧钢筋的,体力能差么,就你这种靠体育课锻炼身体的人肯定比不过我。”   “看着你真不像能拧得了钢筋的。”   Josh来了劲,“怎么不像了,跟你说我还在码头扛过麻袋呢,我干过的事儿一双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什么擦皮鞋修自行车服务员,我都干过。”   “你就可劲儿吹吧。”魏临泽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Josh。   他接过来也喝了一口,拧上瓶盖,才说:“俩男人凑一块儿能干嘛啊,还不就是吹牛逼?”   “是,”魏临泽说,“可人家吹牛逼都是小时候考多少第一,啥时候喝趴了多少人,当过多少年大哥,没见过吹自己在工地搬几年砖,街边擦多少鞋的,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去天桥底下要饭了啊?”   “还真没要过饭。”Josh说,“你看我有胳膊有腿的,干什么不行啊,凭什么去要饭啊。说真的,我对那些要饭的真是半点同情不起来,我也不是没有过一分钱没有的时候,现在找份能挣口饭的活儿不难,就是累点。你为了不受累去要饭,别人还要同情你?”   “我对此不作评价。”魏临泽说。   Josh摇摇头,魏临泽就这个烂性格,只要是不牵扯到他的事情,就不怎么在意对错,即便他心里不齿乞丐的行为,但只要那双手伸到了他面前,他就会掏钱,当然,如果不走到他面前,他就会视而不见。   半山腰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庙,门口的树上挂了不少红色的布条。   魏临泽看了Josh一眼,Josh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些。”   “我也不信。”   魏临泽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庙门口的一个女生在一块儿凸起的石砖上崴了一下脚。他身边的那个男生着急的不得了,女生也一脸委屈,最后还是男生把她背起来继续往前走才算完。   魏临泽看着剩下的路,为男生捏了一把汗。   Josh在一边哼了一声,“崴个脚而已,哪那么严重啊,我就经常崴脚,当场就能继续走。”   说完这句话没多长时间,Josh同志在经过一块儿小水沟的时候就崴了脚。   天已经黑了下来,偏Josh还活力无限,在山里的小水沟上踩石头玩,魏临泽还没提醒他小心一点呢,他就崴了一下,差点栽进水里。   像是为了证明他自己刚说过的话,他稳了稳身子,又活蹦乱跳地继续往前走了下去。魏临泽还忍不住夸了他一句。   这次崴脚之后有点疼,Josh没当回事儿,就只当是走路走多了,累的。等实在疼得走不动路的时候,Josh才只能正视了一下这个问题,他移到路灯底下一下,脚踝已经肿起了一大块儿。   魏临泽能感觉的Josh速度减慢了,只当是他累了,也放慢了步子等他,直到Josh撑不住了,叫了一声“魏魏”魏临泽才知道他崴脚崴的不轻。   “都赖我还笑话人家女孩儿,结果自己也崴成这样儿了,”Josh还有心情笑,“所以说老话说的对,你要是没穿着别人的鞋子走上个几公里就别论人是非。”   “快赶紧闭嘴吧你,”魏临泽拿着手机查了查地图,“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农家乐来着,先不爬山了,我们一会儿找着那个农家乐,先上点药。”   听见药这个字儿,Josh忍不住说,“我就说要带点药吧,你还不让带。”   魏临泽盯着他看了几眼,很认真地说:“事实证明,你的意见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什么叫有时候啊!明明一直都很有用好吗!”   魏临泽找好去农家乐的路线之后,拍了拍肩膀,“上来,我背着你。”   Josh吓了一跳,扭扭捏捏地说:“不用了吧,你扶着我就……”   “难不成你是想跳到山上去?这里到农家乐可还有一段路可走呢。”魏临泽把手机递给Josh又拍了怕自己的肩膀,“你看着地图,帮着我指着路。”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魏临泽还有力气背着他继续走,看来,靠体育课锻炼也不能说一点效果也没有啊。Josh在他背上看着地图的小标志慢慢地往前挪腾,魏临泽一直没说话,估计是得存着点力气,时不时过去几个背着包爬山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一眼。   山路边的路灯不算亮,能看见些小飞虫聚在底下乱转,Josh看着手机界面,提醒着还有几百米转弯,往前再走几百米,还剩几百米就能到了。   魏临泽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今天……”说完这句话他喘了口气儿,才继续说,“话真多。”   Josh尴尬地笑了笑,我那还不是怕你累,帮你转移注意力啊。   走了差不多就半个多小时,他们才看见了聚成一堆的房子,大概是个山上的村子。魏临泽把Josh放在村口,倒是没喘粗气儿,只是额头上全是汗,被山上的冷风一吹,怪冷的。   农家乐估计就藏在村子里边,Josh晃了晃手机,没信号了,导航上的小图标也停在了原地。   魏临泽嘱咐他坐在原地别动,自己先进去找一圈,Josh本来想跟着,但想到自己的累赘现状,就闭了嘴。   村口这条路和游客爬山的路不是同一条,也没什么灯,比起来黑不少,魏临泽刚进村子,人影就直接淹在了化不开的黑雾里。Josh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托着腮盯着暗沉沉的村子,里边好像有炒菜的味道。   手机铃声在开了静音模式的山间异常突兀,Josh被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纪红秀。   是魏临泽的手机。   Josh犹豫了一会儿,接了起来。   电话里是一个很咋呼的女声,尖细的嗓音能把脑仁儿炸得一跳一跳的。   “诶临泽啊,你可接电话了。”   Josh皱着眉头回了个,“喂?”   “临泽啊,家里有点事儿,本来也不想麻烦你,可是,我们这……实在没办法了。”   Josh没说话,电话那头停了一下,听这边没了声音,又继续说:“这不虎子刚谈了个朋友么,都商量结婚了,可人家非得县城里有楼房才愿意嫁过来。你也知道啊,我跟你舅舅一辈子在村儿里种地,哪儿有那个钱啊,这不问问你?”   Josh冷着脸笑,怪不得韩淮不想让魏临泽接电话呢,真是恬不知耻的吸血鬼啊,魏临泽还没买房子呢,魏临泽还没娶媳妇儿呢!“你们不是刚盖了新房子吗?”   “那哪儿一样啊,”电话那边赶紧说,“村儿里平房不值钱,女方不乐意,再说了,你弟以后在城里干活,也不能没房子住啊。”   Josh觉得心里窝着一团火,这都是什么奇葩啊。   “没钱!”他没好气地说。   那边显然是没想到他语气这么不好,愣了好大一会儿,有撒泼吵闹的架势“……你可不能没有良心啊,你爸你妈走得早,还不是我辛辛苦苦拉扯着你拉扯大的……”   她说到一半,Josh就打断了她,“魏临泽能有多少钱?你觉得他能拿出来多少钱?”   “借嘛,大城市里的朋友钱不也多么,”那边就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似的,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对,“你不是临泽?你谁啊?”   “这可真是笑话了,你拉扯大的孩子,连他声音都听不出来。”Josh冷哼了一声。   “你谁啊?”那边继续问。   “我啊?”Josh玩着指甲,论撒泼不要脸,他可是顶天的,跟他比这个,不玩死你算好的,“高利贷,魏临泽欠我钱,正好,你是他亲戚啊,从小拉扯大的情分?还钱吧。”   电话那头没声音了。   “我还当魏临泽个老师怎么开始借高利贷了呢,感情都给你们了啊,很好,你们把钱准备好吧,到时候我派去的兄弟要是看不到钱……我可压不住,”Josh放低了声音,“他们手里的枪,脾气可大得很。”   那边倒吸了一口气,还是没说话,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Josh垂了垂眼皮,嘴边勾了一下,把通话记录给删除了。   他关了手机屏幕,没一会儿,就看见有一束白光晃晃悠悠地往他这边照,顺着那道光,魏临泽一步一步从村子里走了出来,笑得两只眼睛弯弯的,手电筒的光乱晃。Josh站了起来,使劲冲他挥手,像是多年没见,也像是第一次见。   魏临泽后边跟着个老大娘,手电筒实际是拿在老大娘的手里。   他走到Josh跟前,“找到了,农家乐里有药也有吃的,我背你过去。”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半蹲着给Josh腾出了自己后背的位置,Josh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老大娘拿手电筒给他们照着路,说:“山上崴脚的人多,我们那儿的药保准管用。”   说话间,Josh利索地趴在了魏临泽的背上,得亏是晚上,不然他照他脸的这个温度,肯定红的不能见人。   老大娘还偏在一边走一边不住嘴,“你对你媳妇儿可真好。”   Josh能感觉到魏临泽像是没绷住笑了一声。   他在后边捏了捏魏临泽的后脖颈,魏临泽也没说话,还是继续往前走。   进了农家乐灯火通明的小院子,老大娘也还是一直坚持着Josh的“媳妇儿”身份,拿了药、端了菜送进他们房间,还跟魏临泽嘟囔,带媳妇儿来爬山应该坐会儿大巴车。   老大娘刚走,他就在屋子里哈哈的笑的停都停不下来。   Josh翻了个白眼,自己坐在床沿上抹起了药。   魏临泽好不容易不笑了,凑过去,说:“开心吗,媳妇儿。”   “你好啊,老公。”   Josh冲他翻白眼儿,都快翻上天了,魏临泽还继续笑。   笑吧笑吧笑吧!   大娘什么眼神儿啊,不就头发长点、长得好看点么,怎么以前没见人认错过啊。 第13章 第十三章   Josh盯着自己的脚踝看,有点无聊,早知道就不把手机上的游戏都给卸了,魏临泽倚在一边乱摁手机,他犹豫了一会儿凑过去问:“看什么你,不是没信号吗?”   “以前下载的小说。”魏临泽划了一下屏幕。   Josh凑近了看,“什么小说?”   “同人。”   屏幕上闪过了一个名字,宋钢,Josh眯了一下眼睛,“该不是李光头欧和宋钢的同人吧,你可真……神奇。”   最神奇的是那些不可描述的描写啊!   这种资源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啊!   这个伟大的人民教师竟然还在脸不红心不跳恬不知耻地看,最可怕的是他还一脸严肃,跟在那研究学术论文似的。   “去去去,十九禁,有十九么你?”魏临泽往一边赶Josh。   Josh噘嘴,怎么没十九啦,老大叔!   农家乐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倒是有那么一个小收音机,Josh单腿跳到桌子旁边随手摆弄起了起来,随便摁了几下,里边就刺刺拉拉地响了起来,竟然还能用。   Josh摁着调台,大多数都是在放一些老歌,他停在《东风破》那里听了一会儿,又接着摁了下一个台。   “近日,海城第三人民医院院长杨康平先生来我市参加学术研讨会时失踪,望各位市民留意。杨康平院长是全国十佳……”   Josh的手猛的抖了一下。   杨康平。   海城杨康平。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看小说的魏临泽,又拿出手机摁了几下,还是没信号,他低声说:“我要下山。”   魏临泽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问:“哈?”   “下山,我得下山。”   “下山?现在?”   Josh盯着手机屏幕,像是没听见魏临泽的话,还是嘟囔:“我得下山。”   魏临泽吓了一跳,生怕他在这里突然发病,他赶紧过去摁着他的肩膀,大声吼:“Josh!抬头看看看我,我在这儿!你……”   Josh抬头看着他笑了,“我知道,我没犯病。”   他还有自我意识,魏临泽松了一口气,“现在怎么下山?等天亮,我陪你下山。”   Josh叹了一口气,对现在没法儿下山。他看着窗户外面,像是没听到似的,很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他拿出那张写着钟安电话的纸条,攥在手心儿里。钟安钟安,可别是钟安。   可是,他有预感,就是钟安。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已经发生的事情,就算让杨康平跪着道歉,就算杨康平去死,也不会好了!   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想了一个晚上。   这一整个晚上竟然都没有想起一次当年在三院的事情,倒是想起了他小时候在小区花园里挖土、荡秋千、看蚂蚁搬家。   外边天亮起来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魏临泽,说:“天亮了。”   魏临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Josh,也是一整个晚上。   乍一听见声音,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天才抬手看了看手表,说:“走吧。”   不问也不说。   出了村子,手机上的信号格就已经回来了,可是Josh盯着手机屏幕,把手机攥得紧紧的,不知道要不要打这个电话,一直到了山脚下,他也仍旧没拿定主意。   魏临泽上了车,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也没说话。他没开车,就只慢慢等着Josh什么时候说话。   Josh使劲攥了攥手里的纸条,摁下号码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他把手机凑在耳朵跟前,里面想起“嘟”的声音时,有无数次他都想把手机扔出去。装作不知道就好了,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喂。”那边响起了钟安的声音。   “钟安。”Josh叫了他一声。   “乔希。”钟安笑,“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啊。”   “杨康平在你那里是不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Josh反而很平静,像是没力气了似的。杨康平,光是想想就能出一身冷汗的名字,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竟然,就这么简单。   钟安笑了一声,声音很轻松,“是啊,马上,我就让他给我们这些人的人生陪葬。”   “钟安。”   钟安在电话那边没说话。   “现在停手吧,别为了他把你以后的人生也给搭进去。”Josh说。   “以后?我哪还有以后啊,我的人生在见到杨康平的那时候就已经搭进去了,没有以后了。”   Josh本来以为他给钟安打这个电话,会大吼大叫,会疯了似的阻止他,可是没想到,他平静的可怕,甚至,被钟安的说辞堵的无话可说。   因为钟安说的对。   很对。   他也有这种切切实实的感受,没有未来,没有以后,他们的以后,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杨康平给掐死了。   “你……在哪儿?”Josh半天才说出来这么一句。   “你不用知道,你就只需要等过了今天,好好地享受这个没有杨康平的世界。”   电话那头响了三下钟声,挂断了。   Josh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开口对魏临泽说话:“你知道杨康平是谁吗?”   魏临泽转头看着他,趴过去伸手给他扣上了安全带,“我带你……回家。”   Josh攥着手机,“不,你带我去找杨康平。”   珠城原本有一个文化广场,那里有全市最高最大的钟楼,广场上喷泉、鸽子、小孩子,一片热闹,后来珠城市政府搬迁,文化广场周边逐渐没人再住了,后来干脆被化工厂租下来在周围建了厂子,化工厂倒闭之后,这里就彻底荒废了下来。   只不过,钟楼倒是没受什么影响,整点敲钟,一天也没误过。   机械嘛,只要在保质期内,就不会因为外界的沧海桑田改变。   不巧,这件事儿,Josh知道的一清二楚。   魏临泽把车停在入口,周围已经长了不少杂草,有些都已经有半人高了。他扶着Josh,一步一步往里走。   那天的情景,魏临泽,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也不知道Josh为什么一定要来到这里,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或许不会来,或许回直接把Josh带回家。怎么都好,就是,不会靠近这里。   那个叫钟安的人,坐在地上,看见他们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焦距地笑了。   “你还是来了啊。”他说。   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滴到地上。   旁边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人。   姑且,算是个人吧。   四肢都被切了下来,散了一地,能看出来,因为不熟练,飞溅了些碎肉碎骨头,他浑身都是血,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有伤口。空气里是化工厂很独特的气味,混着血味,引来了不少苍蝇绕着飞。   魏临泽下意识就捂住了Josh的眼睛。   Josh抓住他的手,说:“我要看。”   让他亲眼看看杨康平。   钟安把手拿开,在衣服上蹭了蹭,留下了皱皱巴巴的红色印记。   “噩梦结束了。”   他说。   是啊,噩梦结束了。   Josh也想这么说。   说实话,他也想让杨康平去死,只不过是没那个胆子下手,而已。钟安,怕是比他们这些人都要绝望很多吧。所以,让他去死的的欲望战胜了害怕。   钟安最后笑的很大声,像是要把这大晴的天笑出雨的架势。   魏临泽眼睁睁地看着钟安拿着手里拿把沾满血的刀子朝自己的脖子扎了下去,他想跑过去阻止,却被Josh抓住了手腕,他能感觉到Josh有多用力。   “别过去,别过去。”   Josh重复了两遍。   如果是他的话,也不希望别人来阻止他死吧。   对于钟安来说,或许,死才是归宿。   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看着那么温吞又热滚滚的血,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刀扎下去的一瞬间,竟然像是坏了没来得及修的水龙头似的,钟安可能没力气去控制那把刀,刀脱了手,直接被血推搡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看着钟安脖子里喷出来的血,他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坐在了地上。还好,钟安是笑着的。   魏临泽蹲下来看着他,他扯了扯嘴角,问:“你知道杨康平是谁吗?”   魏临泽摇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死吗?”   魏临泽摇头。   “杨康平啊,是家长的救世主,是我们这些人的噩梦。”   魏临泽也坐在了地上,看着Josh,Josh看着远处的天。   “家长都觉得同性恋是病,杨康平也这么觉得,真可笑,他们都觉得这能治,能改。他们把我们困在杨康平的手底下,让他电击治疗,笑话,只不过就是折磨我们,而已。”   在那里,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理智就是个摆设,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闯。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你,只要你趴下学狗摇尾巴,就能不被电击,那这些年轻人们就会学狗摇尾巴,会自动按照这里的规则来行事,时间久了,就会忘了自己是人。   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是人。   “他们用铁架子撑着你的眼皮,整夜整夜不让睡觉,反抗就会被电击。为了不被电,你说自己改了,他们还继续电你,惩罚你说谎,你说没改,他们也电,说是治病。”   Josh捂着脸,眼泪从指头缝里往外流,一声声哭得凄厉,喉咙里鼻腔里都出着声音,好像是要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同性恋不是病啊!怎么治好啊!”   魏临泽轻轻楼过Josh,让他靠在肩膀上,轻轻拍他的后背,“我明白我明白。”   Josh挣了几下,“你不明白,你不是同性恋,你不会明白的!”   魏临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过来很久才落在他的后背上,还是一下一下拍,“我是,所以,我真的明白。”   Josh停下了大哭抽搭了一会儿,趴在魏临泽肩膀上吸气儿。   明白,真的明白。   魏临泽打了110,然后带着Josh往医院赶。   Josh情况不大好,他在魏临泽的肩膀上趴了一会儿,一直也没什么动作,等魏临泽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魏临泽摸了摸他的额头,怕是发烧了。他嘴里乱嚷嚷着钟安,杨康平,救命,错了,魏临泽这个时候才觉得,他学了半辈子仁义礼智信,到现在竟然派不上任何用场。   Josh的发烧不是大问题,开了药打了点滴就退了,魏临泽拿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了,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只不过他就是不醒,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抽血检查也没什么问题,药水全输完之后,护士就过来吆喝着赶人腾床位。   魏临泽凑近了Josh叫他,他迷迷瞪瞪地睁了睁眼睛,嘟囔了句什么,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他试着抱了一下Josh,很好,抱不起来。   看着挺瘦,怎么这么沉呢,怎么能抱不起来呢。   魏临泽背着Josh往停车场走,边走边犹豫要不要给张致和打个电话。   他对张致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像张致和对他一样,莫名信任。   所以,他还是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回到家之后,Josh的情况更严重了些,像是魇住了似的,不光嘴里嘟囔着话,手脚竟然开始抽搐了起来,魏临泽去箍他的手脚,他感觉到之后,开始大力地挣扎,不要命似的用力,吓得魏临泽赶紧放开了手,不敢再碰他。   张致和到了之后,给他打了一针,刚开始他又挣扎了一阵,过了一阵子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这个情况不能用镇静类的药物,所以只能迂回着来。”   他跟魏临泽解释。   解释完之后,就等着魏临泽给他解释情况。   魏临泽没着急说发生了什么,抬头问他:“你知道杨康平吗?”   “杨康平?”张致和看起来很震惊,“Josh见到杨康平了?杨康平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魏临泽摇摇头,“他死了。”   “死了?”   “被人杀了,现场……挺惨不忍睹的,当时,我和Josh都在,”魏临泽抬眼看了看张致和,“杀人的人,他认识。”   张致和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Josh前段时间发病多半就是因为那个人了。”   他过去看了看Josh,确定没异常之后又回来对魏临泽说:“你,是不是知道了,Josh是为什么变成这样。”   魏临泽点了点头,“大概知道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不过,我有点想不明白,照理说,杨康平应该算是根源吧,我觉得他的死不应该让Josh的情况变得更坏。”   张致和看着魏临泽摇头,“杨康平不是根源。”   他转头看了一眼Josh,又看了一眼魏临泽,像是在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魏临泽突然有点害怕,如果杨康平那种程度的伤害都不是根源,那真相到底有多么可怕,难以想象。   “我刚认识Josh的时候,他和现在很不一样,张扬、任性、傲慢,但是我知道,这只是他的一种的自我保护方式,而已。实际上,他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他不信任何人,甚至对这个世界都是戒备。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虽然这么问,但并没打算让魏临泽回答,他连时间都没留给魏临泽,就继续说。   “Josh被关在三院的期间,曾经有过一次大规模出逃,当时一起的五六个人都成功跑了出去。Josh回了家,跟他爸妈认错保证不再犯,求他们别再把他送回去。他爸爸答应了。”   张致和停在了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   其实,他研究过很久,家长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宁愿去相信一个只是口口声声说着大道理的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直到现在,他也没得出结论。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认定他们是变态,把他们送到一个恶魔手里去进行所谓的治疗。然后,他们的孩子哭着跑回来说快死在那个恶魔手里了,他们不信自己的孩子,被洗脑了似的相信那个恶魔是救世主。   不能理解。   孩子们把全部的信任交给父母,他们却亲手杀死了这份信任。经历过这些的孩子,只怕是再也不可能把他们当成最亲近的人了。   因为难以面对啊。   日日夜夜辗转反侧,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   很久之前,Josh跟他说了这句话,他说上学的时候学《报任安书》,那时候不能理解,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总想起这句话,一整篇文章,就只记得这么一句话。司马子长写的真是形象到了心坎儿里,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明白了那种感觉。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但又实在找不回来,心里很明白地知道不可能找得回来,但抓心挠肝地想要,想要回到之前,重新来过。   魏临泽心里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答案,但他不敢说出来。   “没错,他们把他送回去了。”张致和笑着说。   “逃跑的孩子,只有一个没被送回去,因为他真的跑了,没再回家。Josh在家还没睡完一觉,就被杨康平带人绑了回去,当时他妈妈使劲哭着想去抱他,可他爸爸拽住他妈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被绑走。然后就是更严酷的惩罚和监管。”   “Josh说,永远忘不了他爸爸当时的眼神。”   魏临泽看着张致和的嘴巴一张一合,窜出来一身冷汗。   天下的父母,竟然是这样的吗?   竟然会有人这么对自己的孩子吗?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到最后,也没说出来一个字。   他从来没想过父母对孩子的性向会是这样的反应。   仔细想想,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儿是什么时候?初中?高中?那时候还小,但他竟然没有害怕,也没觉得不正常。可能因为他从小没有父母,对错都是靠自己摸索,所以他不觉得自己错。也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惯了,从来都是自我为中心,所以觉得自己就是对的。   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他只知道,他会为自己的任何事情负责,就够了。   所以,魏临泽几乎没为自己是同性恋吃过什么苦头。   要非得说,那就是本科的时候被劝退。   魏临泽从来不主动去说自己的性向,但被问起来也不掩饰。大学宿舍里的男生平时聚在一起都是天南地北地吹牛逼,难免也会聊到女朋友。当时中文系的系花一直明里暗里向魏临泽示好,舍友们问起来,魏临泽平平静静地说:“哦,因为我是同性恋。”   他那么大大方方地承认,艳惊四座。   韩淮差点从上铺摔下来。   韩淮的对铺肖靖坤本来就看魏临泽不顺眼,成绩成绩比他好,系花还喜欢他,这下好了,又加一条,还是个同性恋。要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该着不对付呢,肖硕士恐同。   当下就不干不净地说了好些话。   宿舍里的其他人都是独善其身的主儿,就只有韩淮看不过眼,上去就是一拳,这次差点从上铺栽下去的成了肖同学。   到最后,还是魏临泽给拉开的。   少年韩淮问:“你就不生气啊!”   少年魏临泽说:“关我什么事儿。”   后来,系主任把魏临泽叫过去问话,言语间委婉含蓄支支吾吾的,总之还不是那么个意思:有人举报你是同性恋,我们得走走形式,你快说这不是真的,了结了这事儿。   魏临泽那时候品学兼优,领导也向着他,说话挺柔和:“临泽啊,系里知道这是有人在造谣,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写匿名信的人。”   他没说话。   这种事情,学校里从来也没明着反对过,但只要碰上了,都会背地里给学生做工作,让学生自己乖乖退学。他当时说了什么?   “老师,是真的,我是同性恋。”   领导气得不轻。   现在再想起来,他明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明明说个谎,打个哈哈就能过去的事儿,他为什么非把自己往风口浪尖儿上赶呢?   要现在问他后不后悔,他也还是会说不后悔。   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会大大方方的承认。   因为他不觉得自己错了,所以懒得去隐瞒。   魏临泽甚至有点庆幸,从小就没有任何人来插手他的生活,指摘他的对错。   他回过神来,张致和还在那说话。   “因为这个,Josh很难去信任别人,因为他不能容忍背叛。从Josh遇见你之后,他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这也是会信任你的原因。Josh很信任你,如果钟安没出现,他和你相处着,会慢慢好起来的。”   张致和看着窗户外面的云,可惜,没有如果。   Josh不能容忍哪怕一点点背叛,所以他和卫问渠早就认识的事情被Josh发现之后,他没有再来找过Josh。因为相处久了,才更不能容忍背叛。   魏临泽被叫到警察局做笔录,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开了灯,想给二嘎子倒点猫粮,却看见二嘎子正低头吃着,旁边专门盛的碗里还有半碗牛奶。   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往Josh房间里跑。   Josh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正在叼着吸管使劲吸最后一滴奶,奶盒子都成了扁的,吸管里发出“呵拉呲呲滋”的声音。Josh憋得脸通红,看见他进门之后,一口气没憋住,奶盒子慢慢变回了原来的形状。   他猛吹了一口气,把奶盒子吹得鼓鼓的,笑,“你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啊,这一章包含了我准备写这整个故事时百分之六十的思考,当时我正在看一个关于游戏竞技的杂志,里边刊出了一篇关于杨永信的文章,实际上,当时杨永信事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那篇文章的切入点和我之前看过的报道略有不同,它采访了一些当事人,得知他们曾经出逃过,逃回家却被父母偷偷告知了医院,被绑了回去。他们现在已经是成年人,多数厌世、消沉,而且再也无法面对曾经把他们送入地狱的父母。那篇文章比我写的好,我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绝望,后来想了很多,全都在文章里面了。   当时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我要写一个人,他的性向不被父母认可,他受到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恶意的对待,他很好,可惜,他不好。   写不下去了,就这样吧,果然自己的感受写起来很费劲儿啊。 第14章 第十四章   Josh醒过来之后看见了张致和,瞪着眼睛问他怎么了。   张致和给他倒了一杯水,皱着眉头说:“以前叫你注意你就是不听,本来都能看见希望了,真是……”   Josh喝了口水,心里想,这也不能赖他啊。   “你真啰嗦。”   他盘腿坐起来,猝不及防地开口把张致和堵的哑口无言。   “我,我,行啊,你还嫌我啰嗦,也就我脾气好,等你没得治了你就等着被绑到医院去吧。”   张致和一边说一边忙活着把药分门别类地放在桌子上,从一边拿了一支笔做标记。   Josh委屈巴巴地说:“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我对医院那些白大褂有阴影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阴影屁!”张致和走到床边指着Josh的鼻子骂,“你他妈就在这耍花腔吧哈,也就我,天天替你操心,治病治病啊你,不想活了啊!”   张致和甩了甩手,哼了一声,“我走了,那些药你都有经验,看着吃吧。”   Josh看着他走到了门口,喊了一声儿,“给我把猫喂了,再给我拿盒奶。”   “我他妈欠你的。 ”   魏临泽回到家之后问起张致和,Josh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一醒过来他就走了。”   桌子上放了好些药,药盒子上都写了一天几次一次几片,魏临泽过去看了一眼,正巧手机响了一声,他打开看了一眼,是张致和发来的消息。   嘱咐他多看顾着Josh。   “谵妄或患者容易在晚上出现意识混沌,也容易有睡眠障碍,麻烦你多注意一下了。抱拳/”   魏临泽莫名地觉得张医生这个抱拳的表情很萌。   一到晚上Josh确实情绪波动很大,还是害怕地瑟瑟发抖,一开始他也没辙,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抓着他不让他挠着他自己,后来有一次,他大喊了Josh一声之后,把Josh吓住了,竟然安静了下来。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跟着Josh大呼小叫,Josh乱吼,他就比他吼得更大声,直到把他吓住才罢休。   一到白天,Josh就睡不够似的,趴在床上迷迷瞪瞪的。   魏临泽上课回来之后,去叫他起床吃饭吃药。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耍无赖不起床,魏临泽就叹气。   叹完气还要顺便打一个哈欠。   Josh天天晚上不睡觉他也跟着不睡觉,可Josh同学上午补觉的时候他可不能跟着补,还得教书育人养家糊口呢。正巧五一结束之后,专家进校开始了为期一周的教学评估,魏临泽更不敢放松了,成天累的跟泥似的。   所谓专家评估,其实雷声大雨点小,真到了评课阶段,黄教授反而成了那个最淡定的。看着魏临泽精神不好,还凑过去教育他,“小魏啊,别紧张,拿出你平时的教学热情不掉链子就行。”   魏临泽硬生生憋回去一个哈欠,连连点头。   一天里,Josh最有精神的时段当属下午。   白天他睡够了觉,就在家里来回溜达几圈,琢磨琢磨晚饭吃什么,然后提溜一个布袋子出门买菜。平时在家闲着就玩玩手机,喝喝奶,逗逗二嘎子,虽然二嘎子懒得搭理他。   Josh自己觉得这生活还是挺美滋滋的。   可魏临泽不这么觉得,总想着能拉着Josh出去透透气。看着Josh这么着我在家里无所事事,总觉得一抖搂他就能抖搂出霉来。   正好教学评估过去了,他灵机一动,你跟着我去学校旁听去吧。   Josh是拒绝的。   可惜他的意见被魏临泽魏老师给彻底无视了。   下午第一节 课同学们都没怎么有精神,在去教室的路上半睁着眼慢吞吞地飘过去。Josh有一段时间没感受过外面的大好阳光了,这么乍一出来心情竟然还挺美丽。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走廊里闭着眼睛穿着拖鞋往前走的人,吓了一跳,可不能是才这么几天,世界就被丧尸化了吧。   魏临泽一路上和认识的老师们打招呼。   那个拿着把折扇,黑胖黑胖的矮老师一脸慈祥地晃进了教室,脚上趿拉着一双黑布鞋。   文学院的老师学生都这么有个性吗?   Josh戳了戳魏临泽,“是不是学问高的人都秃顶啊?我看着你也挺危险啊。”   说完还忧心忡忡地看着魏临泽。   “瞎说什么你。”   “你看看,我们迎面碰上的几个老师都……”Josh在头顶山比划了几下,“你的品相真是和这里格格不入,不过就怕你过几年也逃不过秃顶的宿命。”   “那是你今天运气差,没碰上品相好的,我们文院有位秦老师,年纪挺大了,看着比我都年轻,真应该让你看看!”   “你也不算年轻。”Josh耸着肩膀笑。   魏临泽笑了,把书丢给Josh,“进去上课,好好听课吧你。”   Josh进去坐在了最后一排,抬头看着魏临泽在黑板上板书。他的声音有点哑,但是很温柔,讲课讲到激动处会轻轻地把眉头皱起来,声音也会变高。   和他一起挤在后排的同学都低着头摁手机,中间的同学都托着腮听一会儿走一会儿神,前排的人都低着头唰唰地记笔记。Josh看着讲台上的魏临泽,忍不住想把那些低着的头都给掰起来,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帅的老师在讲台上发光发热,你们在底下捧着手机无动于衷像话吗!   其实这还真不能怪同学们无动于衷。   同学们一开始发现在文院的秃顶老头和玫红老太里混入了一枚大帅哥的时候,是激动的,曾经,魏临泽也经历过旁听的同学挤满整间教室的时候。可惜魏临泽这人把私人和工作分的太清楚,这样就显得特别的无趣。本身他不算个无趣的人,但他拒绝在讲课过程中施展人格魅力,一本正经地妄图用文学的魅力打动同学们。   结果大家都看见了。   失败。   文院最受欢迎的老师秦教授曾经劝过他,为了让学生融入课堂,要不你就在课堂形式上下功夫,要不你就在自己的人格魅力上下功夫,这样学生才会想听课。你看我,就是教课的时候多用点现代流行语,挑点学生喜欢的内容放进去。实在不行,你看李教授,人家学术成就高,德高望重,说话就自然而然地起范儿,学生也吃这套。   “可我还是更想用课堂内容的魅力征服学生。”魏老师一本正经,不想本末倒置。   “可问题是你得靠外面的花里胡哨去让他们愿意去领略内容的魅力啊,不就是得卖人设么,不然就是混迹学生们中间无话不说的良师益友,不然就是一本正经偶尔卖萌的老教授,得想办法让学生喜欢你啊。”   秦老师痛心疾首,明明长得这么好,都给浪费了。   “妄图用古代文人的魅力征服学生的一本正经的老师,这个人设怎么样?”   秦老师表示孺子不可教。   这节课乔望还是坐在第一排,可是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一直低着头记笔记,偶尔抬头看一眼屏幕,下课铃声响之后,忙不迭地就收拾书包跑出了教室,连问题也没留下来问。   魏临泽想拦他一下,但问问题大军没给他这个机会,瞬间就把他包围了起来。   乔望背着书包,拐了弯就没影了。   没办法了,下次吧。   “诸位!”   一声中气十足声若洪钟的声音把Josh从睡梦中给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把头抬起来,讲台上怎么换人了?   魏临泽坐在他旁边侧头趴在桌子上冲他笑。   “什么情况?”Josh冲他比口型。   讲台上的老师声音抑扬顿挫,“音韵学是一门很难入门的课,有很多大学,是没有这门课的,为什么?”   底下一片安静。   “因为就连很多老师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所以说,能遇到一个在音韵学方面有造诣的老师很不容易啊。”   说完他就挺着胸膛一脸正气地看着满教室的人,直到底下的同学们都点头认同之后才开始板书。   魏临泽在最后一排看得一愣一愣的,这……自卖自夸的本事值得学习啊。   他撕了一张纸,拿着笔在上边写了些字,传给了Josh。   “看你没醒,就没叫你,正好听一节姜教授的课。”   Josh打开纸条看了看,突然有了一种回到上学的时候的错觉。   他把魏临泽的笔拿过来,写:“你写字不如我好看。”   “行行行,你写字儿最好看。”写完这句之后,魏临泽想了想划掉了,又重新写,“我念本科的时候可被语言学折腾的不轻,上课脑子一片空白,一到考试就废寝忘食地背,出来成绩就是六十。”   Josh看着讲台上画韵部表的老师,什么“帮滂并明,端透定泥。”,确实是看得人脑袋都大了。   他回“你这人啊,看着挺完美,但其实啥都不会。鄙视/”   魏临泽打开纸条,笑了,“你这人啊,看着像个不良分子,但其实啥都会,干啥都优秀。”   两个人结结实实传了一节课的纸条,下课之后,姜教授笑眯眯地来问魏临泽有什么收获的时候,他差点秃噜嘴,说出来自卖自夸那套说辞。他嘿嘿笑,凭借着过人的口才和想象力胡诌出来了一堆收获,感人至深。   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之后已经六点多了,Josh在教室坐了一个下午,仿佛被榨干了血,走路也有了晃晃悠悠的丧尸的味道。   终于知道中午走廊里的学生们为什么都是那个死样子了。   魏临泽把他拽进了餐厅,把饭卡拿在他眼前晃了晃,“请你吃顿饭。”   Josh把卡夺过来,“不错啊你,随便刷吗?”   “随便刷。”   “知道吗?”Josh把卡夹在手指中间,“你现在特别有霸道总裁的范儿。”   然后Josh就发挥一个妖艳贱货该有的潜质,菜、肉、汤摆了一桌子。他一脸满足地看着满桌子的菜,满意地点了点头。   魏临泽问:“想不想吃炸小肉丸?我们学校的特色。”   “炸小肉丸?我刚才怎么没看见啊?”Josh一听炸小肉丸,眼睛都开始放光。   魏临泽抬着下巴指了指,“那个队最长的,你懒得排队当然没看见了。”   “那么长的队?”Josh赶紧摇头,“不吃了。”   “没事儿,你等着。”   魏临泽直接绕到了后厨,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小盘子炸肉丸。   他把肉丸放在桌子上,“其实,一定原则上来说,教职工在餐厅吃饭是不用排队的。”   Josh看了一眼小肉丸,脸色不大好看,“真是到哪儿都有特权阶级的存在,哈。”   魏临泽坐在他对面,“我可先说啊,我这是第一次,以前都是老老实实排队的。”   这是真的。   Josh哼了一声,夹了一块儿小肉丸,“我又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这个规定。”   “严格来说,并没有这条规定。就是个不成文的习惯,教职工凌驾于学生之上。尊师不尊师先另说,我是向来都对这个习惯很不以为然。”魏临泽摊了摊手。   这个不成文的习惯不知道存在了多久,反正,魏临泽刚来珠城大学念硕士那时候就已经这样了。那时候,站在学生的角度,他对这种行为很是不能理解,直到就业做了老师,也还是不能理解。   “吃吧吃吧快吃吧,难得为你扔一次原则。”   Josh撇着嘴咬了一口丸子,“还挺好吃。”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临近期末考试,学生们在课堂上的积极性尤其高,生怕错过了老师即兴说重点的环节。原则上,期末考试是不允许划重点的,像是古代文学、现当代、古代汉语这些大科,复习资料一代代传下来,基本都已经很完善了,但是另外一些特色课程类似中文信息处理、应用心理学这些就非学生之力所能掌控了,只能靠着老师在课堂上偶尔的大发慈悲。   姜雯雯翻着那一厚摞书,托着脑袋唉声叹气。都赖她平时不听课,现在倒好,连复习都没重点可找,难不成把这一整本书都背过?可别闹了,离期末考试也就不到两个星期了。   乔望拿着课本进教室的时候,姜雯雯正坐在第一排和那一摞书大眼瞪小眼。   “你可不是良心发现了吧,都坐到第一排来了。”他坐到姜雯雯旁边说。   姜雯雯微笑,“这叫临时抱佛脚。”   “佛在哪儿?”乔望一边说一边往外拿笔记本和钢笔。   姜雯雯眼睛都直了,看着笔记本移都移不开,佛在哪儿?这不就在眼前么。   “你啊。”   “什么?”乔望完全没明白姜雯雯同学的用意。   “你就是老子……我的佛嘛。”姜雯雯边说着边去抢笔记本。   乔望的笔记本真是赏心悦目啊,红色黑色蓝色的重点非重点都排列清楚,要点分条列出来,字儿还一点不乱,齐刷刷跟印出来的似的,真不愧是大学霸。   乔望伸出胳膊一下子把本子摁在了桌子上,姜雯雯也赶紧摁住笔记本,回头瞪他,他不慌不忙地开口:“剩下的笔记我都有,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什么!”姜雯雯一脸喜色。   “你得跟我说说前几天《浪潮》排版你是怎么拿下来的,褚老师怎么就临时改了主意?”   姜雯雯一听这个就松了手,打着哈哈嘿嘿笑,“你不是管着校对么,问这个干嘛?”   “好奇。”   “就……我就去办公室跟他说我有真本事呗,刘庆林又不会排版,我跟他说,他要是交给刘庆林我就去论坛上曝光他们背后龌龊的权利链关系。”姜雯雯说的有声有色,越到最后甚至还兴致高昂了起来。   乔望松了手,把笔记本给姜雯雯推过去。   姜雯雯抱着笔记本不撒手,“那剩下的呢?”   乔望敲了几下桌子,说:“我不信。”   哈?   不过他倒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接着说:“笔记我明天给你复印件。”   姜雯雯赶紧抓着乔望的肩膀晃:“乔大佛!您就是我的救世主啊乔大佛。”   隔壁编导班的周不渡路过教室看见癫狂的姜雯雯,没继续往前走,直接进了教室,把书往桌子上一扔,坐在了乔望旁边,和姜雯雯一起把乔望堵在了中间。   乔望有点不自然地往姜雯雯那边靠了靠。   “大都督!这间教室我们中文班下节课上古代文学,你走错了吧。”姜雯雯冲周不渡说。   “蹭课不行啊。”   他说完这句话,乔望就戳了戳姜雯雯,小声说:“你让让,我出去一下。”   姜雯雯还没站起来,魏临泽就进了教室,乔望原地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坐下了。   魏临泽看了一眼前排坐着的三个人,开始上课。   乔望这一节课都有点心不在焉,盼着下课,又怕下课之后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左边是一个不定时的随心所欲炸/弹,右边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姜雯雯,讲台上还有另外一个盯着他的定时炸/弹。   这时候要是有个人能救救他就好了。   这么比起来,他宿舍里那个超级大臭脚也变得可爱了不少。   魏临泽宣布下课之后,同学们就背着书包往教室外边挤。今天姜雯雯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坐在原地磨蹭了起来,左边的周不渡更是岿然不动安如山。魏临泽收拾好书,来前边敲了敲乔望的桌子,“跟我过来一下,一点小事儿。”   魏临泽打破了三个人之间古怪的静止,姜雯雯和周不渡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给乔望让了位置,乔望一丝犹豫都没有的,从姜雯雯那边跑了出去。   算了,魏老师就魏老师吧,至少比围困强多了。   魏临泽递给他一个信封,“工资。”   乔望捏了捏厚度,又从开口处看了一眼,“老师,这太多了吧。”   他平常也找些零碎的活儿干,市场价多少心里大体有点数,魏老师给的,这得是两倍还多。   “那我能亏待学生么,我这儿待遇就是好,拿着就行。”   “谢谢老师。”乔望刚要有点放心,魏临泽又说话了。   “还有一个事儿。”   他一开口,乔望一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果不其然,该来的总会来,就算是躲也躲不掉过去,魏临泽继续说:“乔希……”   乔望无奈地笑了笑:“老师,您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您说。”   “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我想你父母帮得上忙,所以……”   魏临泽和张致和商量了很久才决定来找乔望帮忙。张致和一直觉得应该从Josh的父母入手去解决问题,可据他所知,Josh自从离家出走到了珠城就再也没回过家,也从来没想过和家里人联系。他在给Josh做心理治疗的那些年,曾经想过联系他的家人,可惜,联系不上。知道魏临泽认识Josh的弟弟之后,这才重燃了希望。   乔望直接打断了他,“不行。”   他看了一眼魏临泽身后,言语间有点急:“不好意思老师,我还有事儿。”   说完就往反方向跑开了。   魏临泽回头看了看,上课的时候和乔望坐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在后边古怪地看着他,他回头的时候,那人朝他挑了一下眉毛,说:“老师好。”   魏临泽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Josh的状况最近已经有了好转,可是仍旧是晚上失眠白天嗜睡,虽然说大吵大闹的情况已经减少了,可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晚上也跟着睡不着,生怕出什么事儿。   说起来Josh本身似乎很避讳他的病,关于病情,他们两个从没正面谈过,Josh主动无视了魏临泽知道他病情的事实,魏临泽也不提,就当做间歇性失忆。   魏临泽回家的时候,Josh正在餐桌上摆了一个跳棋的棋盘自己玩儿,有一颗弹珠掉在了地上,弹了好几下,一下比一下跳得矮,最后正好滚到二嘎子脚边。   二嘎子用爪子拍了一下,球又滚到了门口的地毯边上,正卡在那里。   魏临泽换了鞋,把玻璃球捡起来,朝餐桌走过去。   谁知道,平时高傲冷漠的二嘎子对这个玻璃球起了兴趣,跳起来往魏临泽怀里扑过去,魏临泽余光发现一个肥硕的物体向自己扑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赶紧往沙发上一躲,结果没躲开,二嘎子正顺着扑了过去,魏临泽被沙发一绊,直接歪在了沙发上,二嘎子正落在他的肩膀上。   魏临泽差点炸毛。   这算是他和二嘎子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和这种长毛的生物近距离接触。   二嘎子拿头去拱他的手指。   他把手摊开,二嘎子马上拍了一巴掌玻璃球。   魏临泽赶紧把玻璃球抓在手里,走过去递给了Josh。这么小的玻璃球可不能给猫玩,万一吞下去可不得了。   二嘎子紧紧跟在魏临泽的脚边,一边走一边“冒嗷冒嗷”的叫,Josh幸灾乐祸地把跳棋收进棋盘里,笑,“二嘎子在跟你撒娇呢,有生之年啊。”   魏临泽去房间里拿出来了一个网球,冲着奶箱子就扔了过去。   Josh看见眼前闪过一道荧光绿的影子,心想,二嘎子又不是狗,怎么可能……随后,就闪过了一道白色的肥硕影子。没想到二嘎子是个挺灵活的胖子啊。   看着二嘎子在奶箱子里抱着它的球啃,魏临泽总算松了一口气。   Josh顺手从餐桌上抽了一张餐巾纸,摁在桌子上用笔尖儿划了一会儿,然后咧着嘴转笔,笑够了,再继续落笔。   魏临泽看他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忍不住凑过去,“你干嘛呢?”   Josh赶紧单手捂住了餐巾纸,又描了几笔,才推过去给魏临泽看。   他和二嘎子还有这么温情的时候呢。魏临泽看到Josh画在餐巾纸上的画,忍不住想。   Josh画的是二嘎子扑进魏临泽怀里的那一刻,Q版魏临泽靠在沙发上,无比温柔地看着二嘎子,二嘎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他手里攥着一颗透明玻璃球。   他那明明是一脸惊恐,怎么到这儿就变成享受了?   不过,画得还真挺像,就是腿短了点。   “上边怎么没你呢?”魏临泽问。   “这儿。”Josh挑了挑眉毛,在角上画了一个火柴人,勾出来一个箭头,写了“Josh”,“你也签个名儿。”他说。   魏临泽在右上角写了自己名字。   Josh把二嘎子抱过来,在它的爪子上抹了点颜料,紧挨着魏临泽的名字印了一个小爪子。Josh笑得牙齿亮晶晶的,不过二嘎子不怎么情愿,一直扑腾着要回去找它的新朋友“荧光绿”玩。   魏临泽拿着画左看右看,其实就是普通的简笔画,甚至连颜色都没有,但他就是觉得好看,“你还真的是什么都会哈?估计等哪天你跟我说你会造火箭,我都不惊讶了。”   “好看吧。”Josh被夸的志得意满。   “好看好看,有空给你裱起来。”   “裱张餐巾纸上简笔画你丢不丢人啊。”虽然是这么说,但不经夸的Josh同学一高兴就多做了好几个菜,连二嘎子都吃上了最爱吃的小鱼干。   Josh和郑飞已经有很久没见了。   照郑总管在电话里声泪俱下的说法来说,那是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竟无语凝噎啊。Josh真忍不住给他鼓个掌,顺便矜持地答应了他出去吃个饭的请求。   魏临泽怕他在外面玩起来忘了时间,特意嘱咐了让他早去早回。   Josh笑了,“郑总管比你是唠叨,估计我想在外边多玩会儿都不成。”   郑飞来接Josh的时候,在门口看了一眼二嘎子,二嘎子从箱子里冒了个头,“冒嗷”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郑飞皱了皱眉头,“二嘎子怎么现在越来越没精神了。”   “不是没精神,它那是懒,不一直都这样么。”Josh换了鞋往外走,临关门的时候,朝魏临泽抛了一个飞吻,“我走了魏魏,我会想你的。”   魏临泽在沙发上拿着书抬了抬头,冲他点了点头,门关上之后,他没忍住弯着嘴角笑了笑。   郑飞围着Josh转了好几圈,一边转一边“啧啧啧”啧个不停。   “转什么转,老子脑袋里都有星星围着转了!”Josh吼了他一声。   郑飞这才心满意足地说:“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死变态嘛。”   死变态一巴掌抡在他胳膊上,“说谁变态呢!”   郑飞嫌弃地揪起他的衣服,“你衣服呢?被偷了还是被你发疯烧了,你看看你现在穿得宛如一个良家少男,不不不,也没这样儿的良家少男,你自己瞅瞅,你这都跟拿着蒲扇遛弯的老大爷撞衫了乔大爷。”   “老子乐意。”   他这衣服多舒服啊,在家穿着多得劲儿啊,主要是,这是魏魏同款好吗!   Josh看了看周围,“您的车呢?别跟我说没开过来,信不信我马上回家啊。”   郑飞摁了一下车钥匙,车灯亮了一下,“妈的祖宗!我能不知道您那个懒劲么,敢不开车么我。”   “行啊你,换车了?”Josh拍了拍车门,“不错啊你,你现在得比我有钱了吧,今儿这顿得你请才行啊。”   “本来就我请,能把您叫出来我就谢天谢地了,哪儿还敢指望您请我啊。”郑飞像模像样地给他开了门,Josh也装模作样地进去,“去王婆。”   “烧烤?好不容易能宰我一顿,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啊。”   “大不了我们吃一份儿,看一份儿,扔一份儿成不成啊郑大款。”   王婆烧烤挨着南宁街,以前郑飞和Josh经常去吃,点一大盆子小龙虾、一堆肉,Josh同志优雅地吃着肉串喝着奶,郑总管就戴着两幅一次性手套剥龙虾。那时候Josh吃小龙虾吃得满嘴是油,感叹郑飞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女朋友,郑飞也摊手,我也想知道。   王婆烧烤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郑飞把车停的远远的,两个人到棚子底下找了个蚊子少的地方坐下,Josh大发慈悲,没要小龙虾。   郑飞对此甚为感动。   Josh点完肉串之后,还另外炒了几个菜,郑飞在一边说:“你不是不爱吃烧烤摊上的炒菜吗?”   “我这是要给魏魏打包的。”Josh瞥了他一眼,“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烧烤摊的菜不好吃。”   郑飞像看鬼似的看着Josh。   “算了,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再找个饭店买吧。”   郑飞喝了一杯啤酒,看着坐在那里看着拿签子挑着金针菇吃的Josh,一眯缝眼,“不得了,你变了乔大爷!”   “什么?”Josh一根金针菇没咬断,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他看了一眼金针菇,“我以前不吃金针菇又不是因为……”   “打住!”要不是Josh嘴上都是油,郑飞都想去捂他的嘴了,用脚的小拇指头想,都知道这人满脑子什么龌龊思想。   Josh翻了个白眼。   “你以前就光是站在那儿都能骚出去半里地,你再看看你现在,吃个金针菇都这么文雅!”郑飞失望地咬了一大口蹄筋,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怎么还骂人呢。”   “乔大爷!”郑飞指着他,“你以前都觉得这是夸你!”   “郑总管,你知道什么是从良吗?”Josh叼着吸管坏笑,“老子现在可是良家纯情小少男。”   “我看你是隔壁猥琐老大爷。”   郑飞来回看Josh,怎么都觉得一点也找不到过去的痕迹了,但是,他反而觉得这样的Josh才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以前那个,张扬,高傲,冷漠,邪气儿,浓妆的素颜的,哭的笑的,都像是一个个平面的人,看不到后背看不到未来,转眼,那个平面上的人皮又会换上另一张。   可能Josh感觉不出来,那是因为他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的变,很难去比较,可是郑飞这么看来,变化是很明显的。就像是他能发现二嘎子不如以前没精神了一个道理。   这么看一下,Josh脸上竟然还长了点肉,整个人看起来也胖了一圈。   刚有这个想法,郑飞就皱了皱眉头,对正在吃肉的Josh说:“你是不是胖了不少啊?” 第16章 第十六章   Josh回去之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我真胖了吗?没胖吧,还好吧。   这么一看,好像真还胖了不少。   他耷拉着脸问魏临泽:“魏魏,我胖了很多吗?”   魏临泽正吃着他带回来的菜,连头都没抬,“没啊。”   显然,魏临泽的态度并不能令人信服。   Josh左思右想,是觉得自己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下楼倒垃圾都不参与的日子过得着实没意思,关键是还容易发胖,不如每天晚上出去散散步,又健康还能调节心情。   魏临泽对此深感欣慰。多出去走走总归是好的嘛,晚饭后适当的运动还能提高睡眠质量,对Josh也有好处。   从家属区的南边小门穿过去,是一个旧操场,聚集了家属院的人和宿舍楼在附近的学生们,太阳落山之后尤其热闹。跑道上正常跑步的,散步的,慢走的,定格动画式锻炼的,再加上开着低音炮像一只肥虫子朝前移动的暴走大军,可以说是蔚为壮观。   Josh看着那几个定格动画,由衷地表示担心,“真怕他们被暴走军团碾压。”   操场中间的草坪上也挺热闹,打太极、连软剑,还有夕阳红舞蹈团放着音乐和暴走军团较劲。   你音乐声儿大,我声儿比你还大,你放DJ,我就放摇滚,你有RAP,我也不怕你,我们有freestyle。   大爷大妈真是好样儿的。   Josh不想往跑道上站,怕被碾压,也不想往中间草坪上凑。   魏临泽指了指暴走军团,“你可以加入他们嘛。”   Josh赶紧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不不不。”   魏临泽又一指夕阳红舞蹈团,“那你是想加入他们?”   Josh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跟在大爷后边跳广场舞的场景,算了,还是不想了吧。   “其实,我之前还跟着老师一起在这儿跳过一段时间。”   刘老?   Josh上下看了看魏临泽,这师徒俩还真……神奇。   “那还真是师徒情深哈?逼你跳广场舞你都能忍。”Josh笑得整张脸皱在了一起,魏临泽跳广场舞,哈哈哈哈哈哈哈,魏临泽跳广场舞,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运动确实都是刘老强制性的居多,但是这个,”魏临泽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确是自愿的。”   所以说,人这一生啊,有再多的不顺心也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活得时间久了,有意思的事情,才会陆续出现。要是真死在阴影之下,多亏啊。不能来世上一遭就只为了遭受这些苦难,还没见到太阳就死了,还没闻到花香就死了,那这一生的陈词,就只有单薄的苦难二字了。所以说,遭受了苦难的人啊,才更要使劲儿活。   要不使劲儿活,怎么能看到魏临泽跳广场舞这样的盛世奇观呢。   Josh看着排在大爷大妈身后的魏临泽,广场舞实际上还真不算难看,关键你得看谁去跳。魏魏跳的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楼上住的孙奶奶在广场舞大军里冲Josh招手,让他过去跟着一块儿跳。   Josh矜持地摆了摆手。   他就不去了吧。   魏魏跳广场舞有励志作用,他要是过去,估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正能量生死观瞬间就会被打回原形儿吧。   天气已经闷得不像话了,教学楼里学生们的背书声混着电动小风扇的马达声,好像是教学楼这口大锅沸腾的水汽冲不出容器的躁动。   提前交卷的学生们抓起门口的书包紧赶慢赶地投入下一门考试的复习,魏临泽边监考边认真回忆自己的大学时光,这种紧张感他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过了。   魏临泽完成了最后一门考试的监考,抱着试卷往外走。期末复习的同学们已经不多了,教学楼里的走廊上还三三两两坐着些考研的同学,一手拿着小风扇一手拿着单词书,汗糊着头发,冲着窗户外边喊着:“abandon!A B A N D O N,abandon!”   说实在的,魏临泽没有经历过考研这一步。说不上遗憾,但总觉得自己在往终点走的时候绕了个路,虽说不后悔,但很好奇另外一条路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魏临泽可能天生就是搞学术的料,他的学术成就在文学院里不算低,就连一些年纪比他大的老教师对着他也只能感叹“后生可畏”。   不说别的,就光是他本科时候拿到的那个奖项,就已经够让人眼馋了。   更遑论,他因为这个奖被刘老破格录取为硕士,在刘老的带领下,这些年拿过的学术方面权威性的奖更是有分量。   是以,魏临泽虽说任职年限不够,但评副教授职称的资格确实不能说不够。   领导把魏临泽叫过去的时候先是照例夸了一番“年轻有为”“后生可畏”,魏临泽有点待不住,说实在的,真不怪刘老成天骂他没文人气质,他是真的懒得应付这些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魏临泽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直到领导夸了一圈没词儿可说了,又重复了一遍年轻有为,才转入正题。   “小魏老师啊,你看,你还年轻,而且不夸张,你的学术成就甚至都超过了不少年纪不小的教授,以后你的机会还多得很,可是咱们有些老教师就不行了。”   魏临泽点着头,下一步八成就往杂志上扯了。   果不其然。领导继续说:“你看咱们那个杂志,当初你打头给顶上去的,这个我一直记在心里,可是咱们院儿里老师的发展得齐头并进不是?下个学期,你的职称就能评上了,我保证,以后还在杂志的负责老师上给你挂个名儿。”   “栾院长……”魏临泽微笑地看着他,“院儿里这是通知我还是问我的意见呢?”   “肯定是问你的意见啊。”栾院长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问,虽说面上看着还是那个老好人魏临泽,可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儿,“小魏啊,这事儿你心里也别有什么负担。”   “院长,我心里没负担。”魏临泽说,“当时您我负责杂志,临危受命,虽说这几年没什么大发展,可的确也没出什么错儿,今天,也算是能给您个交代了。”   字字中肯,不见抱怨,但又处处见机,冷面讥讽。   “院儿里要是问我意见,毕竟颓势里打拼的情谊,我对《浪潮》的的确确感情很深。”魏临泽顿了顿,但也没见院长要说什么话,“但是院儿里的决定,我不会反对。”   文学院里多的是腰杆儿倍儿硬的教授,这么比起来,魏临泽这种明里不作反对的人倒是不算是难办,再说这事儿的确是他不厚道,他拍了拍魏临泽的肩膀,“小魏老师啊,其实杂志这块不是什么轻省活儿,找个在编辑出版方面有专业知识的老师也更方便,况且,你在这里也是屈才,不如挂个名儿,专心去研究学术。”   魏临泽为什么不争呢?因为知道结果,知道争不过。   院长所说倒也不全没道理,攥着杂志这些零散活儿对魏临泽这种不注重人际交往的学术性脾气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用,倒不如让给那些需要大作家这个门路的老师。   感情这个东西啊,说来玄乎,就算是颓势里的打拼出来的感情,到了该着的时候,说放也能放的了。   他从教学楼出来之后,绕去了学校的餐厅,打包了两份木桶饭。因为在院长办公室耽误了很久,已经过了饭点,餐厅的学生已经不多了。他看人不多,就过去排队打算给Josh买一份炸小肉丸。   排到他的时候,食堂的小哥正好用餐盒盛好了一份,面前的铁盘子里已经没有了。魏临泽还想感慨一下小哥的体贴细心,谁知道小哥慌慌张张地偷偷把那盒小丸子藏到了背后,一脸不好意思,“卖完了。”   胡说八道!   这偷偷藏的也太没诚意了吧。   魏临泽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走开了。指不定人家小哥就是很想吃呢,他下次再买就是了。   出了餐厅的侧门,他进了一边的小超市给Josh买牛奶。超市老板正坐在外边的饮料箱子旁边吃饭,跟魏临泽打了个招呼,魏临泽温温和和地一笑,进去挑奶去了。   本来想直接拎一箱子,后来想到Josh把人家货架掏空的壮举,他还是安安稳稳地扯了一个袋子把货架上各种类型的奶都往里边放几盒。   拿点纯奶,不拿燕麦牛奶,拿几盒旺仔牛奶,多拿几盒未来星。   旺仔牛奶出了新的口味,正在他犹豫买哪一个的时候,外边传来了一个很高的声音。   “胖砸!看我给你弄来了啥!”   魏临泽觉得声音耳熟,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这不食堂那私藏炸小肉丸的小哥么。   “跟你说,得亏我厉害,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给你藏一份儿!”食堂小哥的声音很清亮,超市老板坐在小马扎上弓着身子夹菜,顺手塞进了小哥嘴里一个丸子。   小哥嚼了几下,继续说,“那么多人喜欢吃这个小肉丸儿呢,谁能每天都吃到啊,还不得多亏了我手段高明,你见天儿都能吃上!”   “跟你说,今天这丸子差点就留不下来了,得亏想买丸子的那个人一直在摁手机,我就趁他不注意藏到背后了。”   魏临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就算是摁手机,余光也能看见好么。   全程一直都是食堂小哥手舞足蹈地在说,今天又有几个学生把水卡当成饭卡了,又有几个小情侣在打饭窗口吵架啦,又有几个人因为地太滑摔了个大马趴。   超市老板边吃饭边听,一直看着小哥笑,也不见插话,就是拿着筷子一直往小哥嘴里塞吃的。几乎是小哥刚咽下去,他就能补上去,食物补给连续不断。   食堂小哥嚼着米饭,过去抢老板放在一边的啤酒瓶子,老板一把夺过来,给他扔了一瓶果汁过去。   食堂小哥过去跟他抢啤酒,超市老板几口就灌进了自己的肚子,气得食堂小哥拍了他的肚皮一下,“看看你的啤酒肚!喝吧你就。”   超市老板笑了,“我这身肉是被你一天一顿炸小肉丸给喂出来的,我这肚子是为了不让你喝啤酒灌出来。”   “可去你的吧,第一面儿见你,你就已经一身肉了。”   魏临泽看着货架上的旺仔牛奶笑了笑,每个口味都拿了一瓶放进了袋子里。   出门付钱的时候,食堂小哥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赶紧捂了捂嘴。魏临泽没说什么,就是笑了笑,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看了看袋子里的奶。   食堂小哥在一边拽他的袖子,悄悄说:“打个折打个折,少收人家点钱。”   超市老板低着头突然一笑,说:“行。”   “打个折再抹个零,给七十吧。”他冲着魏临泽说完之后又看了看食堂小哥,小哥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魏临泽还没走远的时候就听见食堂小哥在后边冲老板说:“咱今儿吃的小丸子就是从他那儿抢来的,所以才让你打折的。”   “就算是没原因,你让我打折我还能不听啊。”老板这么说。   回去吃晚饭的时候魏临泽说起这事儿,Josh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知道这是什么吗?特权阶级也比不过内部人员。要不说古代那些王侯将相能被几个小太监给陷害致死呢。”   “什么破比喻,”魏临泽指了指一边的牛奶,“人家心怀愧疚还给打折了呢。”   “要是我,”他伸出一只手比划,“我能砍价砍到五十。”   魏临泽说:“我看你是想让人家白送。”   “怎么不成了,炸小肉丸那么好吃,还不值这一袋子牛奶了啊。”Josh翻白眼。   这个价值概念偷换的很好。   “你要是做生意,保准赚大钱。”魏临泽把学生的试卷归置了一下,“我今晚上用书房批试卷。”   “哦。不打扰你。”Josh撇了撇嘴。   魏临泽本来想先批一部分,谁知道一坐下来就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就给批完了。他伸了伸懒腰,学生们看到成绩这么快出来一定非常惊喜吧。   Josh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几乎没开音量,二嘎子趴在他腿上睡觉。   魏临泽看见二嘎子,过去问,“二嘎子不是不往人身边凑吗?”   Josh把音量给调大,“哪儿啊,我把他抱过来的。”   “我觉得二嘎子最近有点蔫,以前也没这么不爱动啊,现在饭量都变小了不少。”魏临泽凑过去看了二嘎子一眼。   “我也觉得有点,得空带它去看看医生。”   Josh把二嘎子抱回窝里,它睁了睁眼,也没跳出去往箱子里钻,直接闭上了眼。   二嘎子有多大年纪了呢?   其实这么一想,Josh突然觉得之前那些年都好像白过了似的,想不起来了,什么时候遇到的二嘎子,就连自己的岁数都记不清了。   后来他带着二嘎子去医院检查,没有生病。医生抱着二嘎子递给Josh,轻飘飘地说,“它已经老了。”   哦,二嘎子已经老了。   那他呢?   他活到现在,亲眼看着杨康平离开,亲眼看着钟安心满意足的去死,自己呢,还能活多久。一天一天熬日子,熬着熬着竟然就活了这么久,他拽了拽自己的头发,连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魏临泽的稿费到账的时候,他撺掇着魏临泽请他吃饭,当时问起来怎么用那笔钱,魏临泽的想法很简单,攒着,攒够了首付买房子。   那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他和魏临泽之间的差距了。魏临泽这种才是踏踏实实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一辈子的人,他为未来打算,为安定考虑。   要是问Josh,有这么一笔钱可以任意支配,他会拿来干什么。   或许是买车,或许是买衣服,或者是放在卡里,想买什么就不用考虑其他因素地去买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或许会有未来。或许明天就死了,或许后天。这是Josh这些年来每天都会有的想法。   在这个世界上,他没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他的所有身家能装进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他,的全部总归有一天会装进一个小盒子里。   好像人这辈子就只能和一个个盒子较劲。 第17章 第十七章   到了暑假,魏临泽可是说是彻底闲下来了,回想忙忙碌碌过去的那一个学期,好像和之前不管是念书也好教书也好,度过的学期没什么两样。早已定好的课程,和一些突然出现的意料之外。   只是意料之外有点多而已。   累,偶尔也会感觉到,不过想想小时候,想想高考,这也并不算太累。   比起语言学教研室的老师们,他也实在是算不上太忙。语言学教研室课题研究任务重,这个暑假还没开始就已经连轴转上了,估计一整个暑假都甭想闲下来。   楼下潘老师一家子,正巧都参与了这个课题,成天泡在机房里边做语音实验,恨不得住在教学楼里。他们的孩子在外地上学,平时还好,可一到暑假,孩子回来了,爸妈却没空照顾,只能往楼里的其他老师家里送。   小潘同学倒是不给人添麻烦,安安静静地写作业、看书,对魏临泽来说,就是吃饭的时候多一副筷子而已。   小潘同学写字儿还没成型,歪歪斜斜地在书的封皮儿上写着三个大字:潘屹阳,下边儿另起一行,上写:五年级三班。这么两行字儿生生占了大半个封皮儿。魏临泽去书房的架子上翻腾了一会儿,找出了当年刘老送他的一堆还没用的字帖,拿出去给潘屹阳。   小潘同学写着数学作业,遇到个不会的题,想也想不出来,就撑着头在餐桌上愣起了神儿,魏临泽把字帖给他拿过去的时候,他接过来看了看,学着大人像模像样地唉声叹气,“魏叔叔,我们家的人写字儿都不好看,这是遗传,根本练不好的。”   “谁说的,你看……”魏临泽想给他举个例子,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例子。   Josh在沙发上玩手机,听见魏临泽没话说了,就说:“我写字儿就好看,但我家里人就每一个写字儿好看的。”   潘屹阳转过身趴在椅背上,问:“那小师哥哥,你小时候也练字吗?”   一开始魏临泽也纳闷,为什么小潘同学管他就叫叔叔,管Josh就叫哥哥啊,小潘同学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您跟我爸妈是一辈儿的。那为什么管小师哥哥叫哥哥呢?因为他长得年轻,也很帅。   小潘同学毫不吝啬的夸奖让Josh笑眯眯的,心甘情愿地陪着小潘同学下了一个下午五子棋。   Josh想了想,在魏临泽的眼神攻势下不情不愿地说:“……练,练。”   魏临泽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小潘同学“哦”了一声,把字帖收进了书包,继续写作业。   一低头,还是那个数学题,他愁眉苦脸地看了一眼正在倒水的魏临泽,“魏叔叔,我这个数学题不会。”   “我看看。”魏临泽把他的练习本拿过来,题倒是不难,但就是不知道五年级学到哪个阶段了,他问潘屹阳:“你们学二元一次方程了吗?学分数了吗?算了,我看看你的课本吧。”   Josh从沙发上站起来,“行了吧你给我看看,你个学文的教得了数学吗?”   “看不起谁呢你,我高中学的可是理。”魏临泽把数学里护在怀里不让他看。   “你别欺负我没上过高中,我可知道,学理的大学不能报文学专业。”说着他就过去抢。   魏临泽把练习题摁在桌子上,“这你可说错了,我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不算低,但也不是顶了天的高,咱全国的大学啊,就那一个学校的文学专业招理科生,说实话,我的分数挺悬,但我突然就想追求一下我的理想,报了,就被录取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魏临泽故弄玄虚。   Josh说:“有志者事竟成?”   潘小同学举手,说:“人要勇敢追求自己的理想!”   魏临泽这才慢吞吞地说:“我运气好啊。”   哦!当着小孩子呢,就不能顺便教育一下啊!Josh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可是之前切菜把小拇指关节那个地方给划了一个口子,贴着创可贴,这么一摆手势才发现小拇指弯不了了,竖大拇指的动作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六。   魏临泽看着他的手势,问:“六?”   小潘同学赶紧说:“您不知道了吧,这是新的流行语,六六六,是厉害的意思。”说完还给Josh递了一个我们都是年轻人他是老年人的眼神。   Josh心领神会,也没解释,反正差不多的意思。   “我这是在赞颂你那令人嫉妒的运气。”Josh冲魏临泽说。   “那是得令人嫉妒,你看我现在闲成什么样儿就行了,文学就是慢条斯理的一行儿。”   潘屹阳突然问魏临泽:“魏叔叔,为什么您不忙啊,楼上的李阿姨也不忙,我爸妈都忙的没空搭理我了。”   这个,该怎么解释呢,楼上的李教授在文艺学研究室,他专攻古代文学,这两大研究室恐怕是最清闲的,总不能跟小孩子说什么研究任务吧,他又不懂。就是怕小孩子这么小,父母不经常陪着,容易怨父母。   魏临泽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呢,要不就直接说研究任务就是了,Josh翻了翻他的数学课本,漫不经心地先说了话,“你埋怨你爸妈不陪你吗?”   魏临泽等着潘屹阳的答案,谁知道潘屹阳郑重地摇了摇头,“我爸妈是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我也有自己的理想要追求,我是个男子汉,我不能让他们为了陪我放弃自己的梦想。”   Josh被他的答案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孩子和父母之间还有这种相互尊重又相互关心的关系存在啊。Josh从来都忌讳家庭这个话题,也不知道父母和子女真实中是怎么相处的,在他的认知中,还以为只有那种感情深到离了不行和他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类呢。   他有点僵硬地拍了拍潘屹阳的肩膀。   魏临泽转移话题,看着潘屹阳问:“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啊?”   “当大厨!”小潘同学拍着胸脯无比自豪地说。   魏临泽一下子笑了,“那正好,我们家正好也有个大厨,一会儿让我们Josh大厨给你做菜吃。”   小潘同学嘟着嘴看Josh,“我虽然不挑食,但是口味可是很厉害的。”   Josh也跟着笑,小孩子都真可爱,“行行,一定让你满意。”   他进了厨房,还能听见魏临泽在外边说,“Josh叔叔做的菜可好吃了,真的,世界上最好吃的菜,五星级饭店里的大厨都比不上。”   小潘同学一本正经地纠正:“是哥哥。”   试问,又有谁会不喜欢一个嘴甜的小孩子呢?   可是,Josh的厨艺显然没有达到小潘同学的心里期待,他打了个饱嗝,然后评点:“好吃。”   Josh刚准备笑,他又来了个但是,“但是,就是一般好吃,差不多……”他咬着手指想了一下,“就和我妈妈还有奶奶做的一样好吃吧,以后我当了五星级大厨做的肯定比这个好吃。”   说完之后又打了一个饱嗝。   Josh呲着牙笑了,“行,你以后当上了大厨一定比我做的好吃。”   魏临泽在一边嘟囔,“我就是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   乔望给魏临泽发消息的时候他午觉刚睡醒,看见乔望的消息他马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还头晕了一下。   ——老师,您有空吗?   他马上回:有空。   然后那边就没动静了,他起来喝了杯水清醒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消息提示,他解了锁打开手机,这个时候弹出了一条消息。   ——老师,三点半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见一面吧。   这条消息刚发过来就又来了第二条:行吗?   魏临泽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下跳棋的Josh和潘屹阳,又看了看头顶上的挂钟,两点五十,回:行。   Josh和潘屹阳周围还散着不少棋盒,五子棋、围棋、中国象棋、国际象棋、军旗,连飞行棋都有,囊括了Josh和潘屹阳两个人有的所有棋类游戏。那些棋盒有散了一地的,也有还没打开的。   Josh又输给潘屹阳一句,气得抓着头发喊:“怎么回事儿啊!你一小学生,我竟然一直输?”他指着还盖着盒子的围棋,“下围棋,就不信这种拼脑子的棋你也赢。”   “小师哥哥,到现在为止,我赢得所有的棋都是拼脑子的,我觉得你想赢还是选个拼运气的靠谱。”小潘同学毫不留情地嘲笑Josh同学。   “飞行棋靠运气。”魏临泽突然说话,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诶我操……你吓死我了,”Josh呼了两口气,“你不睡午觉了?”   “正好魏叔叔运气好,可以让他和你一伙,我们下飞行棋。”小潘同学深明大义地给Josh想着赢棋的办法。   让他一个成年人和另一个成年人组队去对抗一个小学生,这要赢了……也不光彩,这要输了,更丢人!Josh正想拒绝呢,就听见魏临泽说:“你们俩玩吧,我有点事儿,得出去一趟。”   从家属院到学校门口也就十五分钟,魏临泽提前出了门,到那里的时候才三点刚冒头。可一进门,乔望就已经坐在了一个角落的位置,面前还摆着两杯喝了不少的咖啡。他撑着头盯着眼前的杯子发呆,魏临泽朝他走过去,叫了一声:“乔望。”   他看见魏临泽,又看了看表,扯了扯嘴角,“老师,您来的这么早啊。”   魏临泽坐下,服务员过来收了桌子上的杯子,魏临泽说:“麻烦给我来杯当日咖啡吧。”说完之后看了看乔望,乔望赶紧说:“给我一杯柠檬水就行。”   魏临泽等着乔望先说话,乔望也等着魏临泽先说话,等来等去没结果,乔望就先开了口:“老师,您跟我……哥,是朋友吗?”   “是。”魏临泽点了点头。   “那您是不是知道……”   “知道。”魏临泽说。   听完这个乔望叹了一口气,“您替我跟他道个歉吧。”   魏临泽还没说话,服务员就把咖啡端了上来,他说了个谢谢,乔望就接着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还小,还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我爸把他送出去治病,后来他跑回来了,抱着我妈一个劲儿认错,一个劲儿哭,我妈也一个劲儿哭,我爸还是冷着脸把他送了回去,我妈一直哭着劝,都没用。那天晚上我没睡觉偷偷跑到我爸妈门口偷听,听见我爸在那儿训我妈妇人之仁,光看见他哭就不治病了,那时候我真以为是为了我哥好。”   他灌了一大口柠檬水。   “我也是长大之后才知道他们说的病是什么。”   “道歉不应该是我去说。”魏临泽说,“我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乔望问:“什么忙?”   “Josh他因为当年的事情有了心理障碍,现在情况很不好,所以我们想请你的父亲来帮助进行辅助治疗。”   魏临泽以为乔望多少会考虑一会儿,没想到他马上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行。”他正要再劝,乔望继续说:“因为,我爸已经去世了。”   魏临泽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犹豫了半天说:“……不好意思。”   乔望苦笑了一下:“我哥离家出走之后没几年,我爸就去世了,我哥和我爸的事儿对我妈打击很大,她这些年一直病着。我觉得,现在让我哥和我妈见面,不大合适。”   魏临泽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爸当年做的不对,我哥根本没病。”乔望使劲搓了几下眼睛,“说起来,我还有点庆幸我晚生了几年,不然我得一块儿去治病。”   说完之后他自己笑了一声。   乔望一直不敢承认。但他从高中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但不敢说,因为他哥哥经历的,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不光不敢说,甚至很排斥。就像是惊弓之鸟,别人说个乔望同学,乔望同志,同伙儿,同党,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他的心都能狠狠地跳一下,很久才能平复。   直到刚才周不渡在他对面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是!”他才有了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大不了承认,大不了……大不了,最坏的后果是什么?凭什么让别人对他的事情进行判定然后给出一个结果呢?最坏的结果他不都已经经历了吗?持续不断的自我否定,自我不认同,这不就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吗?   周不渡还在说什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这只是作为人的一个方面,是组成你这个人的完整的一部分,难道别人说你的鼻子不正常你就把鼻子永远藏着吗?”   他喝了一口咖啡,抬头冲着周不渡轻飘飘的笑了,说:“我是,我是gay。”   说出来的那一刻,如释重负。这些年积压在喉咙口的沉珂一下子消融了,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呢,我是同性恋,五个字,不难说出口。   “老师,我还是想请您帮我跟……他道个歉。”乔望说,“这些年我总觉得,我哥是把我该受的罪一并替我受着了。”   魏临泽摇了摇头,“乔望啊,没有谁的罪是替别人受的,受的罪,都是为了以后更好,没受的罪,就证明你就是不该受。”   因为本无罪,所以,不是因为你的取向不被主流认同就合该去受一份生安硬套的罪。 第18章 第十八章   魏临泽回去没提这事儿。   如果Josh有心想知道,他未必不知道,如果他压根不想知道,那他为什么要去说呢?   和自己家里人的事情本来就难掰扯,说到底,那杆子秤都在自己心里,别人也没法儿评判个是非对错。   这么一想,理所当然地就忍不住想了想纪红秀,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电话了,虽然每个月给她卡上转的钱从来没断过,可纪红秀这么久不给他提点新要求还真有点不习惯。   要不说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呢,魏临泽才这么想了没几天,纪红秀就把电话打来了。   那天他正在书房教小潘同学数学题,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他出去看了一眼,Josh正趴在沙发沿儿上凑过去看,见魏临泽出来了赶紧让到了一边。   屏幕上明晃晃写着“纪红秀”三个字儿,长时间没见,竟然还有点亲切。   他回了自己房间接电话,叫了声“舅妈”,那边才开始说话,是舅舅的声音,“是你吗临泽?”   Josh一看是纪红秀打过来的电话,就心说坏了,露馅了,赶紧凑到门口偷听。   魏临泽先说了一句,“是我啊怎么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句话的时间,魏临泽又说:“什么高利贷?”   彻底穿帮了,Josh在门口赶紧寻思怎么着才能吧韩淮的责任推得大一点。   里边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Josh在门口心里打鼓,好一会儿,魏临泽才一本正经地说:“不是高利贷。”   “是就是个混道上的大哥,手里有点钱正好借给我了。”   Josh在外边听魏临泽胡说八道的语气,要不是这事儿是他干的,他铁定就信了!这忽悠人的功夫厉害了。   魏临泽又换了非常凄凉的语气:“没事儿,我知道您也没钱。”   “嗯,您放心,我肯定不把咱老家的地址说出去。”   说到最后,Josh都觉得他们潸然欲泣了。   魏临泽挂了电话之后,自己笑了一声,还骂了一句“妈的韩淮还挺有创意。”   韩淮一直对他舅舅舅妈有意见,尤其是他舅妈,按韩淮以前的说法就是要不是那个寄生虫舅妈拖着,咱魏二狗这么好的条件早换七八个女朋友了,至于到现在还单着么?后来知道魏临泽没什么机会有女朋友之后又换了说法——要不是姓纪的拖着,魏二狗这些年指不定都能创业上市豪车美女……美男了。魏临泽对此的回应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有点肌肉的。   肯定是韩淮没跑。   魏临泽倒不是故意吓唬他舅妈,就是高利贷这个身份太有创意了,一个忍不住就顺着说了,而已,实在是太有创意了。   他摁了韩淮的号码,边往外走边打电话兴师问罪。   结果一开门正好看见在门口鬼鬼祟祟的Josh,Josh冲他尴尬地笑了笑,“真巧啊。”   魏临泽瞥了他一眼,“不怎么巧。”   韩淮的电话一直也没打通,魏临泽挂断之后看着Josh笑,笑得让Josh浑身发毛,愣想是起了一句和其他又妖艳又有哲理的名言不大一样的名言:知错就改的孩子上帝会原谅的。   他嘟囔了一句:“我可先说好了,这事儿有一大半都得赖那个韩淮。”   “你想说什么啊?”魏临泽顺便坐到了旁边的餐桌旁边,活像教育学生的班主任。   要是戴上金丝边眼镜就更像了。   “那个……就那高利贷,是我。”   魏临泽一下子笑了,感情这么有创意的人不是韩淮啊,幸亏刚才那电话没打通。   “不过我觉得这事儿主要赖韩淮,他之前给你删过三个通话记录了,我才删了一个。”Josh赶紧把火往韩淮身上推,争取大家一起着起来,谁都别落下。   怪不得他觉得纪红秀有很久没打过电话了呢,原来是没接到啊,看来有必要给手机加个密码了。   “咳咳,”魏临泽清了清嗓子,“好了犯人,可以开始陈述你的犯罪经过了,你不可以选择沉默,而且你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阿sir啊——”Josh学着港片拐着音调来了一句,魏临泽挥手制止了他。   “允许你坐下回话。”   “谢阿sir!”Josh坐下继续说,“其实就是爬山那天,你那个亲戚打电话来跟你要钱,就普通要钱我也不会不告诉你,这不是她想给他儿子买房子么,这么一大笔钱呢。我寻思你不是快发稿费了么,怕你都给出去,就没告诉你。”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不都一直想买房子么,你自己都还没买呢。”   魏临泽听着Josh口口声声向着他说话,没吭声,Josh心里慌慌的,怕魏临泽这么独的一个人不喜欢别人管他的事儿,怕他生气。   谁知道魏临泽还笑了一声儿,“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吧,有那么傻么我,我自己还没钱买房子呢还去操心别人的房子。”   “那谁知道你会不会间歇性地傻一下子呢。”Josh撇嘴。   “我舅妈这人吧是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心也不坏,就是好占人便宜。”魏临泽转着手机屏幕,“我小时候,得五年级吧,我奶奶去世了,就留下我自个儿,没人管了,我舅妈就把我接过去了,也没亏待了,她家小虎子有的东西我都有,我初中住校之前一直都住在她们家。”   “不过小虎子一直和我不对付。”魏临泽偷偷说。   有一点他没说,从上了初中他就开始打零工,初中的时候生活费没管舅妈要过,到了高中连学费也不要了。他爸妈其实没给他留下多少钱,他也不好意思花舅舅家的钱,只能是尽量早的开始自己挣钱。   Josh噘着嘴,“这和那个韩淮跟我说的版本也不一样啊……对了,阿sir,这事儿主要还得赖韩淮。”   魏临泽笑得更厉害了,“鹅鹅鹅”的笑,“我谁都没赖你们。”   Josh正想接一句“曲项向天歌”,魏临泽的电话就响了,是韩淮打回来的。   他笑着接起来,正要让他坦白从宽呢,那边就说话了,“请问是韩淮同志的朋友吗?”   魏临泽从城西跑到城东派出所,忙前忙后地在各个办公室穿梭着盖好了章才把韩淮领出去。这么大把年纪的中年人了,还学什么不良少年打群架啊!   得亏另一方人是一群小混混,在派出所里有备案,韩淮还算是个良民,这才能出来的稍微顺利点。   魏临泽正教育着他呢,韩淮有点烦了,就顶了一句嘴,这下好了,魏临泽的道理讲得更有道理了。   “那你这么牛逼从城东跑到城西来打群架你怎么不敢让你媳妇儿来接你啊?”   这么一句话就让韩淮心甘情愿地闭了嘴,只能安安稳稳地听着魏老师的德育课。   “不是我说你,好歹你本科也是从文学院出来的,怎么就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个道理呢,这么点小事儿至于闹得打起来么?你不就取材跟人争个场地么,打打商量不行么,讲讲道理不行么?什么大事儿啊不能讲道理。”   “再说人家没拿家伙你们有本事也空手上啊,还敢抡着设备干?房子买了么嫌钱多啊。知道给人伤成什么样儿么,说你们是混混人家是良民我也信,得亏人家有案底儿!知道么,要是他们也拿着家伙,你们这性质就得变械斗!”   可是!那是一群小混混啊,秀才遇到兵啊,怎么讲道理啊。再说不拿设备上,能打得过么,那指不定你就得来医院领我了。   韩淮连连点头,一脸心悦诚服。   得亏韩淮没受什么伤,魏临泽城东城西折腾了个来回,再把韩淮送回去,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他开了门,发现里边没开灯。不对啊,这个点儿,Josh应该还没睡觉啊,难不成出去了?   懒得开门廊上的灯了,他摸着黑往前走去摸客厅的开关,往前走的时候无意间踢到了地下的二嘎子专属奶箱子,空的。魏临泽更小心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二嘎子的尾巴。好不容易,才一下子把灯摁开了。   一瞬间灯火通明。   他挡了挡眼睛。   Josh坐在沙发正中间,偏了偏,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全是茫然,像是不认识他了。   二嘎子还想往常一样,懒洋洋的,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怀里睡觉。   魏临泽叫了他一声,“Josh。”   Josh的眼睛动了动,能听见声音,能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是好像听不懂了,他嘴里说出来的那几个字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魏临泽见他这个样儿,吓了一跳,赶紧走到他跟前问:“你怎么了?”   Josh慢吞吞地跟着他转头,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实际上,魏临泽没听见声音,但从口型上,他看出了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答案。不敢相信,假的吧,一定是看错了吧,看口型看不准的。   “二嘎子……死了。”Josh说。   明明出门之前还拿着荧光绿逗了它一会儿呢。   昨天还说要买一袋新猫粮呢。   早知道,那天它想多吃一条小黄鱼,就不拦着了。   二嘎子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趴在那儿像是睡着了似的。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遇见二嘎子的?”Josh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突然开口说话,没等魏临泽有反应,他就继续说:“我那时候在道边儿吃烤串儿,正好看见地上趴着一只大花猫,顺手扔了一条小黄鱼,这么着就把它拐回家了,傻不拉几的。”   他自己短促地笑了一声。   “二嘎子这猫破性格,你好好地给它吃的,它偏不吃,你就得扔到那儿,等着它自己去吃。不光傲娇,臭毛病还一筐一筐的,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治服帖了,你说它怎么就死了呢,我怎么就还活着呢?”   本来还以为活不过二嘎子呢。   他站起来,稍微晃了晃稳住了身子,轻轻地走到箱子边上把二嘎子放进了箱子里。然后就往自己房间里走。   魏临泽赶紧过去拽他,“你干嘛?”   他笑了一声,“睡觉啊。”   魏临泽皱了皱眉头,松了手。   他们把二嘎子埋在了Josh遇见它的那条街的第一棵树底下,魏临泽把荧光绿和它放在了一起。Josh没有哭没有激动,平平静静地看着二嘎子一点一点被土盖上。   从那天开始,Josh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不只是好发呆,反应也有些慢了,看什么都慢慢腾腾的,魏临泽干什么事情,节奏稍微快一点,稍微激烈一点点,他就反应不过来。而且总忘事儿,刚吃完饭就转悠到厨房里做饭,看着刷碗的魏临泽问为什么饭前刷碗。   有时候他去开个灯,看见贴在旁边的那张简笔画都能一动不动地看半天,完全忘了要开灯这件事。有一次魏临泽从外边回来,看见Josh站在窗户旁边,大半个身子都探在了外边,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赶紧过去拽住他的后衣领拎了进来,因为用力太大,Josh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反应不来了似的抬头看着魏临泽。   “你干嘛!”魏临泽后背全是汗,冲他喊。   Josh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坐在原地,半天都没爬起来。他弯下腰把他扶起来,Josh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你说,人活着干什么呢?为了等死?为了受苦?那苦熬什么呢?为了享乐?我这也没享着乐啊。我本来以为我活不过十三岁那年,后来活下来了,后来又觉得活不过二十,后来又活过来了,可是,我不想了。”   “我跟你说为什么活着!”魏临泽叹了口气,“对人来说生是暂时的,死是永恒的,但我们看到的死或许是我们所谓的‘生’,因为那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维度,死了不一定就是失去思维,你可能在那里活得更加痛苦。再者,因为我们知道总会迈入一个永恒的维度里,才更要珍惜这个有限度的世界。”   “活着,是为了你自己。”   Josh摇头,“我没什么可为的,杨康平、乔震都死了,现在就连二嘎子都死了,折磨我的,都死了,需要我的,也死了。我,没必要了。”   魏临泽听到乔震的时候抿了抿嘴,他果然知道了。   他突然抬头看魏临泽,眼睛里竟然亮闪闪的,“二嘎子就是要带我走吧。”   魏临泽后背的汗都还没干,听他这么说直接冒了火,汗好像都被火蒸干了,他抬起手猝不及防地扇了他一巴掌,伸着手指着Josh,“你他妈放屁!张医生!郑飞!你把他们当什么!我!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为了只猫,你就不活了你几岁了!它死了你就从这儿跳下去?你他妈怎么不找个高点的楼层一了百了啊你他妈还敢死!”   Josh耷拉了一下眼皮,被扇懵了,好半天才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回了屋。   魏临泽偷偷用手指搓了搓手心,妈的不知道悠着点,下那么大力气干嘛啊!   他朝窗户外边瞅了一眼,楼底下是两只跑着转圈圈的猫。   操!Josh压根不是想往下跳,他是不是就是想看看这两只猫?   魏临泽在Josh门口站了半天,没好意思敲门。平白无故被人大吼大叫还挨了一巴掌,搁谁身上不得气啊!Josh没当场抽回来就算脾气好。   他赶紧给张致和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说这几天发生的事儿,没好意思说今天他干的好事。张致和一听这情况,说了一句“坏了。”   “谵妄的症状就是反应迟钝,之前Josh的情况其实不算危险,现在才是真的大爆发了。”张致和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又连连叹气,“都赖我,这几天回家处理点事情没顾上,我明天就赶回去。”   “我回去必须对他进行强制的介入性心理治疗,不管他同不同意都得治!”张致和在那边急得不行,一边说话一边找车钥匙,“不成,今天晚上就往回赶,明早到。”   魏临泽一晚上没怎么睡着,他以为之前闹闹腾腾的就是最严重的情况了,谁知道那才是前期征兆而已。明明之前也查过,结果里说得清清楚楚,症状就是反应迟钝,他转头就给忘得一干二净,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不对劲儿。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Josh已经坐在了餐桌旁边咬着吸管喝奶,眼睛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摁几下然后快速转头吃一口包子,鼓着腮帮子继续看手机。   魏临泽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左半边脸有一点肿,顿时又是一阵后悔。   在门口挪蹭了一会儿,他才过去在一边站着低声说:“昨天……不好意思。”   Josh没说话,还是嚼着包子看手机。   “要不,你还回来吧,你打我成吗?”魏临泽这辈子没怎么发过脾气,动手打人更是头一回,就这一次,还捅了大篓子。前两天才刚教育过韩淮君子动口不动手呢,你说,怎么着不能好好讲道理了,怎么道理才讲了一轮,就上手了呢。   Josh的吸管里传来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他抬了抬眼皮,轻飘飘地说:“可疼了。”   “那你快打我吧,抡圆了胳膊打。”魏临泽说,“我昨天反思了一晚上,真错了。”   Josh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冲他勾了勾手指头,“把脸凑过来。”   魏临泽倒是言听计从的,把脸凑了过去,Josh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拽了两下,“你他妈没脑子我还没脑子啊,我打你干嘛我,打你我还嫌手疼呢,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么文科男。”   魏临泽还懵着,Josh推了他一把,“操,坐那边吃饭去,吃完陪我剪头发去。” 第19章 第十九章   张致和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赶到了珠城。   他连歇都没歇,直接冲到了四楼敲门。   魏临泽坐在Josh对面,心不在焉地边啃包子边偷瞄他,门被砸响的时候,赶紧忙不迭地逃离了餐桌去开门。   张致和蓬头垢面地就要往里闯,“怎么着了,Josh在哪儿。”   Josh嘴里塞着包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操,你大早上的催债呢,找我干嘛?”   张致和回头看了魏临泽一眼,魏临泽心虚地摆了摆手,低声说:“情况有点复杂。”   他绕着Josh看了几圈,Josh把空奶盒砸过去,“晃什么,老实点。”   “不行,我得带你去做个全面检查。”张致和过去拽Josh,Josh把他的爪子拨楞开,说:“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张医生同志,我郑重地跟你说一声,我康复了。”   张致和盯着他看,凭肉眼什么都看不出来。因为Josh平时就这样儿,不管有没有事儿,统统吊儿郎当地说自己没事儿。   Josh递给他一个包子,“你甭瞅了,真没事儿了,我就是,有件事儿突然想明白了,你要不放心就带我检查,不过得等两天,我一会儿得去剪头发。”   后来的确是检查了,不过拖得时间有点长。结果确实比较乐观,据张致和分析,Josh之前就没真的跟他坦白过,他的病根压根不是杨康平和他父亲,而是由此引发的其他问题。至于到底是什么,Josh不说。倒是魏临泽又是一脸高深莫测,说是大概知道了,问他知道了什么他也不说。张致和恶狠狠地翻白眼,“你就这副什么时候都胸有成竹的样子儿特别招人烦。”   Josh说剪头发可是一点儿没含糊,Tony老师左看右看正想着剪个什么发型好,Josh冲他扔了个飞眼儿,“剃光了。”   Tony老师以为自己挺岔了,举着剪子愣了,Josh又重复,“光头。”   “你脸型儿挺好看的,”Tony老师下了剪刀,头发参差不齐地变成了齐肩长,“可惜了。”   嘴里说着可惜,下手可一点儿不留情。   魏临泽坐在后边的沙发上玩手机,压根没注意这边儿的动静。Tony老师第一推子下去的时候露出了第一道头皮,魏临泽无意间抬头一看,正好和镜子里的Josh对了眼儿,Josh冲他呲牙一笑,配着那头乱糟糟还露着一道头皮的头发,活生生一出喜剧。   细细的短头发乱飞,眼皮上也落了一根短短的头发渣子,他眨了眨眼睛。   魏临泽在后边往镜子里看,光头的Josh,很好看,不是他没词儿说,是真的就只有好看这一个词儿能形容,那些“美目盼兮”“好女罗敷”根本不足以形容。他长头发时,其实不女气,因为着眼就是冲天的妖娆,倒是很容易忽略具体的面目。把头发剪掉之后,面目竟然清晰了不少,眼睛显得更大了,像是一个初下山的小尼姑。   回去的路上魏临泽跟他说这个比喻,他当场就曲了曲腿,捏了兰花儿指,绕了一圈手势,“小尼————姑。”   尾音短促地停了,还刻意地往下压。   他语速快了起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魏临泽眯缝着眼笑,“Tony师父好狠的心。”   “我本是男儿郎……”   Josh正玩儿得开心,一句话没说完,就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哟——这不我们大名鼎鼎的盛世头牌Josh女士么。”   Tony!   盛世那个Tony。   Tony明晃晃地出现在这里,好像就是为了专门来给Josh当头一棒,跟他说一声儿,你别做梦了,你在这儿住了好几年又怎么了,大街上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你是谁我可知道,你是盛世出来的,一辈子也甭想从兔儿爷的名头下爬出来。   Josh的脑子嗡了一声,连转头看都不敢看魏临泽一眼。他甚至都忘了还口,瞪着眼睛僵硬地转头看着五步远的Tony,他手边挽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男人,乍一看,倒是和之前的他有点像,要是平时他肯定有闲工夫对人家的品相评头论足一番,再下了东施效颦的结论,可现在,他只觉得刺眼。   “离了盛世现在是在哪儿当兔儿爷呢,还是在站街呢?”   他们离得不远,Tony那尖细的嗓音停在耳朵里也格外难受。   Josh根本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了,整个人都傻了似的地转头看了一眼魏临泽。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神色正常到好像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口里说的那个Josh他根本不认识。哪怕,你震惊一下呢,哪怕你问我一句“是不是真的”呢,哪怕,你嫌弃呢。   Josh这才明白,他之前害怕的,魏临泽的嫌弃,他的难以置信,都不是最能令人绝望的。   魏临泽现在这样儿,好像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是啊,如果只是室友,按照魏临泽的脾气,怎么会在意呢。   鸡鸭鱼肉,他都不会管。   说到底,他之前害怕的,已经把前提放在了一个魏临泽会在意的位置。不过就是自作多情。   Josh后退了两步,什么都没说,直接朝反方向跑开了,没搭理后边Tony呜啦呜啦乱叫,也没听见魏临泽叫住他。   大学城这片儿,实际上他是很熟的,可是这个时候像是不认识了似的。不见了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没有了卖麻辣烫的小店,所有的一切都在凶狠地告诉他,滚出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这是大学城,不是南宁街不是盛世。   魏临泽的生活方式没因为Josh走了就发生变化,一切都还是按照他的速度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着。看书,写文章,在学校来回审核着评职称的资料,准备评比的讲评,备课,一丝不乱地进行着。   说忙不忙,说闲倒也真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连韩淮叫他出去吃顿饭他都给拒了。   韩淮在电话那头抗议:“你一放暑假的老师忙什么忙啊。”   “我不忙,就是过得很充实而已。”魏临泽开着免提,把一颗鸡蛋打进平底锅里。   “魏二狗!你变心了,没有我你都能过得充实了!你……”   魏临泽挂了电话。   以前没觉得韩淮这么吵呢。   《浪潮》是季刊,第三期杂志正好在暑假印刷,新来的那位据说是专修编辑出版的单老师虽说是专业人才,但毕竟是新上手,这期正处于交接期的杂志就少不了魏临泽来回跑。交接过程比以往自己出新杂志要累得多,平时魏临泽也不怎么注意总结流程,熟练了就自然而然走下来了,现在做每一步的时候都要条理清晰地讲给另外一个人听,脑子里却有点混乱了。   所以说充实,还真的是充实。   平时不觉得,系统地整理出来之后才发现,做杂志这项工作还真是不容易。   魏临泽眼睛盯着手机,寥寥草草地吃着盐放少了的青椒炒鸡蛋。单老师做了一个系统的工作计划,还有关于杂志发发展方向的规划,内容的完善,版块的创新,专题期刊的构想,打包了文件发给魏临泽。   魏临泽用手机软件一目十行地看,不得不说,专业人才的看法就是比他专业。他负责杂志的那些年,充其量还真的就只能算是不出错,要说有什么建树,还真说不上来。杂志的内文是没得挑,只不过模式一直是按着多年前定好的那套走下来,落后着当代不能说是一点点。   单老师本人也不是那种尸位素餐的人,交接工作一丝不苟,恨不得一天就能给全盘上手,魏临泽也乐意陪着他忙,要是那种打十鞭子也不动弹一步的人,他还懒得上赶着伺候呢。   这两天,魏临泽天天陪着单老师跟印刷厂周旋,单老师这里不满意内页的纸质,那里又不满意人家给做的封面,到最后还嫌人家造价太高,硬是天天儿过去砍价一本书给砍下来五毛钱。   他们边往回走单老师边说:“我觉着以后我们得专门培养几个做封面的人才,逐步连封面都自己给做了,省的承包给外边太被动。”   魏临泽不以为意地答应着,单老师的干劲儿令人却步。   按说,魏临泽这几天陪着完全是处于人道主义精神,他也没什么义务大暑假地的跟着干劲儿十足的年轻教师瞎胡闹。单老师自个儿也明白,印刷厂的事儿告一段落之后总是想着请魏老师吃顿饭,魏临泽也懒得推脱太过,不就吃顿饭么,没什么好矫情的。   魏临泽的意思是在学校附近就成,附近的几家店都熟,稍微吃点就行,单老师不这么觉得,一定要找个过得去的地方。   单老师是本地人,从小就在珠城混迹着,照他的说法,远了不说,单说这市中区,没有他不熟的地方。魏临泽千叮咛万嘱咐,两个人吃个饭而已,千万别太隆重,他几经斟酌,选在了南宁街和信誉中路交叉点上的雁回楼。   和南宁街垂直紧挨的那条街叫信誉中路,别看南宁街是出了名的酒吧街,可信誉中路和它一墙之隔,上边却古玩字画茶室一应俱全,珠城数一数二的字画市场就在这条街上。其实,两条街一个白场一个夜场,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雁回楼在两条街的交叉处,是这附近最大的酒楼,倒也容纳并包,出入的有书画商,有老艺术家,有寻欢的纨绔,也有道上的老大哥。在这里,弹着古筝高山流水,但大堂里划拳吃肉,黑帮火拼也不少见。   魏临泽没听过雁回楼的鼎鼎大名,坐在大厅里听着古筝的声音,莫名就觉得自己年纪已经大了。   单老师点了满桌子菜,招呼着魏临泽吃,“这里最有名的金堂凤爪。”“这里最有特色的小茶肉。”   他和单老师相谈甚欢,只是不知不觉爱往窗外一看。   他们坐的位子靠窗,正好靠着南宁街那边,从二楼往外看,中午的南宁街没什么人,最多的就是风,风卷着地上的塑料袋往前推几步,碰到满地烟头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歇会儿,等一阵更大的风,把烟头和塑料袋一鼓作气再往前推几步。   偶尔过去几个人扶着一个醉鬼,嘴里含糊不清地骂几句,黏黏糊糊地晃过去。   底下的人无意间往上一瞥,正和他对了眼,魏临泽喝了口茶,坦坦荡荡地看回去,然后慢吞吞地移了目光。   吃着饭聊着天,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单老师觉得魏临泽对他脾气,说起话来更是刹不住,等反应过来,二楼大厅都不剩几个人了,他这才不好意思地和魏临泽一起往外走。   到门口的时候,魏临泽一眼就看见杵在一边的那个人。   合着在这儿等到他现在啊。   看见魏临泽出来,他马上迎到了门口,大有堵着他不让走的架势。单老师在珠城年岁长,见识过雁回楼的火拼场面,一眼就看出来门口那不像个好人,下意识在魏临泽前边挡了一下。魏临泽笑了,说:“郑飞。”   “你们认识?”单老师狐疑。   “能不能说句话?”郑飞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单老师,接着对魏临泽说。   “单老师,今儿谢谢你了,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句话。”   “真认识?”单老师又戒备地看了几眼郑飞,魏临泽笑着点了点头,“魏老师,要是有什么事儿你给我打电话就行。”   “行。”魏临泽答应着送走了单老师。   郑飞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期间一直处于发呆状态,魏临泽看着他一头的汗,忍不住笑了,“你该不是从抬头看了那一眼之后就在这儿等着吧?”   郑飞没回答他,直接切入主题,“方不方便找个地方聊几句?”   虽然问得彬彬有礼,可郑飞似乎根本没想给他选择的余地,直接开了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在茶馆里坐下来之后,郑飞绷着的一脸表情也还是一变没变,那身黑西装和茶馆的气氛格格不入。   “没别的事儿,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Josh,来问问您。”郑飞说,“今儿个就算遇不见,我也得找您一趟。”   魏临泽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没说话。   郑飞也斟酌着该怎么说,他是向着Josh,可总不见得一上来就质问人家凭什么嫌弃他们这些人吧。先不说人家压根也没只说过嫌弃,就是真嫌弃能怎么着,人家还能没理了?不过就是因为师命师恩住在一起,好好的也没往外赶人,说难听的,这还得算他们自己矫情呢。   Josh其实啥话没说,这才最不正常。   他这几天成天抱着烟酒不撒手,随便往那儿一杵,味儿就能散上好几里地。郑飞以前没见过他这样,抢了好几次都没把酒瓶子抢下来,Josh对着瓶子直接吹的喝法,他也是第一次见。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一直胡说八道什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人生得意须尽欢”。   就连当年他和卫问渠最折腾不清的那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郑飞把不省人事的Josh往外拖的时候,他本来耷拉着的脑袋抬了一下,问:“你说我当年怎么就进了这一行呢?本来在工地搬砖搬得好好的,我后来怎么想的啊。”   他说完之后,自己还寻思了一下,纠正自己,“哦不对,不是搬砖,扛钢筋。”   “胡说八道屁啊你,你少扑腾,回去睡觉去。”郑飞扶不住他,干脆松了手,让他坐在地上倚着车,他把车门打开之后,架子他的胳膊往车上拽,边拽边骂,早知道当初换车就应该换辆底盘低的超跑,这熊崽子还真沉。   Josh不配合,一把揪住了郑飞的领子,鼻子尖都快戳到他的脸了,“你说,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操!我看不起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看不起你不就是看不起我自己啊。”郑飞一使劲,把他扔进了后座上,砰一下子关了门,他坐回驾驶座上的时候看了几眼后边乱七八糟的鞋底印,喊了一句:“别蹬了!”   早知道把他鞋给脱了,操,刚换的车!真皮座椅!   “魏魏,你别嫌弃我啊。”Josh在后边嘟囔了一句。   郑飞正碰见一个红灯,听见这句话,差点没刹住车。   绿灯就那么半分钟,红灯倒好,打头就从九开始,也就红绿灯顶天两位数,不然还不知道得等多长时间呢。他趁着这个空儿偷摸回头看了一下,Josh闭着眼睛,这会儿老实睡着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魏魏就是那个魏临泽吧。   郑飞和魏临泽说过几句话,但对他的印象就是坐在沙发上,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看书,他在门口看往里看的时候,他正巧抬了头。抬头的一瞬间他用手指抬了抬金丝边眼睛,原先手里捏着的书页就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他当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跟他们。当场他就下了结论。   可你让他这么着原原本本地跟Josh说一遍?哪里舍得呢。   他这个兄弟啊,这辈子好像总是在和不可能的人纠缠不清,为了他那颗心,得受了多少罪啊。   这次来找魏临泽,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明明不想他再和Josh有什么牵扯,可看着Josh半死不活的那样儿,又有点不忍心。   他们这种人,活该被人看不起啊,没什么理由来指责看不起他们的人。   想到这儿,他语气也放缓和了一点,“魏老师啊,这几天Josh心情不大好,我劝也不顶用,我寻思着,这事儿八成是他自己瞎想,我认识Josh这些年了,还算是了解他,他是真把您当朋友了,我自作主张来找您,想让您去劝劝他。”   魏临泽还是一开始那种不冷不热的表情,就是能沉得住气,不说话。   郑飞有点急了,“您就算是看不起他,可这么长时间了,Josh对你多好你肯定比我清楚,他是怎么个人你也能看在眼里,不能就因为以前的职业就彻底否定一个人吧。”   魏临泽笑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嘲笑,他说:“没有人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只有他自己。”魏临泽这句话语速很快,字句间有点生气的意味。   郑飞愣了一下。   魏临泽很快就强迫自己回到了不温不火的平静状态,“这种事情,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他打心眼儿里觉得我看不起他,我说不是,管用吗?这种事情得他自己去想,我自认为,不应该去介入这个过程。”   魏临泽端起茶杯,底座刚离开桌面就又放了回去。   “我说我一开始,我们俩话都还没说过几句的时候就知道Josh是干嘛的,你信吗?” 第20章 第二十章   Josh蹲在吧台里边,夺大旭手里的酒瓶子。郑飞这会儿正和成哥在楼上商量事儿,压根没工夫管他,大旭手忙脚乱的也没办法。   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干了这一行?   Josh很认真地看着头顶上乱转着换颜色的灯。   一开始到这儿,需要钱,他嫌服务员这些来钱慢,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去了工地,虽说是累点,但是工资也高。那时候他怀揣着不服,就算是潦倒到一文不名,也有着股子傲气。   Josh本来在班上品学兼优,要是一路上稳稳当当地学下来,他能考个很不错的大学,学个自己可能喜欢可能不太喜欢的专业,在大学里混日子谈恋爱逃课,毕业之后找个工作,像很多没什么理想的年轻人一样,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   可突然之间,他就住进了工地的员工通铺,和一群光膀子老爷们儿一起抠脚说荤话。   他那时候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觉,就看着漆黑的屋顶发呆,不大甘心一辈子在这里混下去。   有时候想直接死了算了,有时候又想在还活着的时候活得好一点。   他长得好看,他知道。那时候,对他动手动脚的糙老汉子也不是没有,碰见了他就上手打,打不过也打,被人凑得浑身是血窝在地上还得吐口唾沫,骂一句“逼娘们儿”。   有一次被打狠了,他自己在地上躺了三天,能爬起来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工地,剩下的半个月工资也没去要。后来他到处干了很多不同的活儿,其实他每次说他在工地拧钢筋,在码头抗麻袋,在饭店打荷,在理发店洗头,郑飞都当是他是吹牛逼满嘴跑火车没个正形儿,照郑飞的想法,Josh这个模样,就不该干那么多不着调的事儿,本来靠着这张脸就能平平顺顺的。   Josh也是后来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靠着这张脸就能顺顺当当的,他拼个什么劲!   他看着大旭在吧台后边来回拿酒一刻都闲不下来的脚,骂了自己一句活该。没什么可说的,他没受什么逼迫,也不是被什么磨难折磨出了阴影自甘堕落,他就是自己图个轻省,自己图个贪欢享乐。   什么阴影不阴影的,都他妈是为自己把生活过烂找的借口。   你活该!被别人看不起,你活该!他骂。   你自己选的,不怨人家看不起。   小潘同学跟着魏临泽吃了几天没怎么有咸味儿的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鸡蛋、葱花炒鸡蛋等一系列鸡蛋之后,果断跑去了楼上李老师家蹭饭,也不嫌那家的小姑娘老是往他身上蹭口水了。据他自己回忆,魏叔叔的菜,光看卖相其实挺唬人的,好像是一盘又营养又美味的菜,但吃到嘴里,实在是难以下咽。   魏临泽也很委屈,他也知道自己做饭难吃啊,要不是怕小孩子吃外卖不好,他早天天定外卖了,哪儿用得着吃自己的饭活受罪啊。   潘屹阳某天下午在魏临泽家练字儿的时候很随意地抬头问了一句:“小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问完之后马上低下了头继续练字,举手投足都在散发着:我不是特意问的,也不是很关心,就是随口一提,也不在乎你回不回答我。   魏临泽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忍不住在心里训斥了一句“欲盖弥彰”。   从那次和郑飞谈话后其实也就过了几天,平时没人跟他提Josh也罢了,这么乍一提起来,他心里有了一点痒痒的感觉,说不来了具体是什么,总之就是不舒坦。   “快回来了。”他说。   潘屹阳歪歪扭扭地描了一个“解”字,写完之后朝前趴了趴,凑近魏临泽问:“他不会不回来了吧。”   魏临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会回来的。”   “那你们约好了吗?”潘屹阳把笔放下,有扒着桌子沿儿往前凑了凑,魏临泽想了想,约好了吗?没吧。   “可一定要约好才行啊。”小潘同学一脸认真,“要说得很清楚才行啊。我和我们班的辛佳琪就因为出来玩的时候没说好,昨天才刚刚和好。”   “其实我早就原谅她了,她也早就原谅我了,可是我们一直不说话,我不知道她原谅我了啊,还以为她还生我气呢。你不说,别人是不会知道你的想法的,得先让他知道你没生气,他才会和你和好啊。”潘屹阳说完这句话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说,“这么有道理的话,我和辛佳琪想了可长时间了,魏叔叔,你别和小师哥哥吵架了,快和好吧,其实很简单的,就跟我和辛佳琪一样。”   你不说,别人是不会知道你的想法的。   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魏临泽自问从小到大,浑身上下早就浸透了自我自负,他不爱别人来干涉他自己,他也从来不去干涉别人。在Josh这个问题上,他旗帜鲜明地铁了心不插手,得让他自己明白过来没有人可以看不起他,甚至不久前才刚有理有据地给郑飞讲道理。   可听了潘屹阳这么颠三倒四没个中心的话,他突然有了点动摇。   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他得让Josh知道,他没有看不起他,至少,他是站在他那边的。   “我们没吵架。”   魏临泽笑着说。   他不常去南宁街,读硕读博的时候偶尔也和同学聚个会,任教之后大多数是和韩淮过去喝两杯酒。最近一次在这儿喝酒,就是在盛世那次。那一次,他看见了在灯红酒绿中举着一杯酒倚在吧台乱扔飞眼儿的Josh。   晚上的南宁街,全然没了白天萧瑟潦倒的样貌,像是宅了几个月没洗头的美女洗了澡化了妆穿着露脐装站在你面前朝你勾手,但嘴里却骂了一句“傻逼”,不敢往上凑又抵不住诱惑,心想着哪怕只是离近点看上一眼也好。   魏临泽不怎么喜欢这些吵吵闹闹的地方,一进盛世就被里边的音乐吵得脑仁儿疼。   来盛世完全是乱闯,郑飞电话打不通,他也找不到Josh,来这里纯粹是碰运气,能不能见到Josh不好说,但总能找到郑飞吧。   郑飞很忙。   大家都在找他,他却在楼顶上陪着成哥优哉游哉地喝茶。这个优哉游哉形容的是成哥,对于忙得鸡飞狗跳的郑飞来说,要非得形容,那得是坐如针毡。   听说温玉最近悄悄地回了国,从当年他在珠城的角逐中败给成哥,回了他们温家意大利的大本营,到现在这些年过去了,成哥总不忘防备着他。按成哥的话来说,温家的人对珠城很是执着,他再问成哥为什么,成哥就光笑说是当年的一出辛秘,旁的闭口不谈。   可这次温玉回来,似乎并不是冲着成哥,也不是冲着珠城这块儿地。   他陪着成哥得喝茶喝了半个小时,成哥才慢吞吞地开口:“你瞅瞅你自己那熊样儿,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你就该磨磨性子,等什么时候我一定得把你送去学学茶道。”   郑飞把一边穿旗袍的小姑娘泡出来的茶递给成哥,“我就这么一闲不住的人,您这让我静下来不是故意难为我么。”   成哥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去接那杯茶,语速更慢了,“我听人说,温玉这次回来,和解之有关。”   “解之”这两个字刚出来,郑飞就把手里的茶撒了一半,解之,程解之,小程哥,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成哥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在裤子上蹭了蹭水。   说起程解之,和盛世,和成哥,和Josh,和郑飞,都渊源颇深。程解之从小就跟着成哥混,后来铁了心离南宁街远远的好好上学,成哥也没强留他。他这人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和他但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了不得。当年成哥和温玉斗得最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崩了温玉一个枪子儿,珠城陆家的小太子为了救他差点和家里闹掰,后来传闻他死在了监狱里,但成哥这边在意大利盯着温玉的人回来说,亲眼所见,温玉把程解之弄到了意大利。   这回温玉回来,八/九不离十,怕是程解之跑回来了。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怕温玉因为这个和陆家起什么冲突,到时候不管哪方赢,珠城都得面临重新洗牌,对成哥没什么好处。   郑飞脑子转得飞快,但也转得很乱,不经意就想到了Josh前一段和成哥起的冲突。Josh和程解之的关系很难说,是不是朋友不好说,但绝对不一般。程解之没死的消息他是早就知道,可Josh却是刚知道没多久,就算是这样,就因为程解之没头没脑的一个短信他就敢给温玉使了个不小的绊子,虽然不痛不痒的,但总能让温玉分身乏术一段时间,这就足以看出Josh对程解之有多么尽心尽力了。   至于这绊子成哥的牵扯,纯属巧合。   谁能想到两看相厌的成哥和温玉在珠城还有一块儿合作着的生意啊,相互牵制又不得不相互合作。   就因为这件事儿,Josh没少吃苦头。   想到这儿,郑飞暗自下了决心,程解之可能回来了这件事儿,绝对不能让Josh知道。   这个时候的Josh正在盛世一楼晃荡着到处找郑飞。   大旭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还得拦着这个光头大醉汉喝酒,怎么夺也夺不下来那杯子酒。“你不是一直都嫌酒难喝么,快别喝了你。”   Josh喝得都快吐泡泡了,大着舌头推大旭,“你懂什么,我这是职……嗝……职业需要。”   这就是一混世魔王,也就郑飞还能姑且一管,大旭都快哭出来了,他何德何能啊,摊上这么个差事。   一个走神,大旭就扇了扇他嗝出来的酒气,一个不注意就让他跑了。   大旭赶紧给郑飞打电话,这要是捅了什么篓子,他也担不起啊。   Josh脑子嗡嗡的,早被酒泡得晕头转向了,在大厅里一圈一圈地转,转半天想不起来自己本来打算干什么了。不对啊,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这儿瞎逛啊,没回去给魏临泽做晚饭呢,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顺手摸了一把扎手的光头,哦对,哪儿还有魏临泽啊。   正摸着开始露小硬茬儿的头皮发着呆呢,一个人瘦竹竿儿凑了过来,看了一会儿才瞪着眼睛说:“这不是Josh么?”   Josh抬眼看了看,不认识,拨愣开那人就要走,那人一把拽住了他,不怀好意地笑,脸上的褶子都快皱成老树皮了,“我可听说了,卫公子不要你了吧。其实你不就是要钱么,卫问渠顶多就是权力大点,真论起来,我手里的钱可不比他少,怎么着,”他摸了一把Josh的脸,“跟了我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Josh的头突突地疼,心想自己被“吃香的喝辣的”这几个词儿害得还不够惨啊,一把挥开了这个李总费总还是郑总的手,压着怒气阴沉沉地喊:“滚!老东西。”   一听这个,郑总脸都青了,“操!给脸不要脸!”骂着就抬胳膊朝Josh的脸扇了过去。   Josh抬胳膊挡了一下,杯子里的酒撒了那个郑总半肩膀。   他轻飘飘地松了手,声音也冷冷清清的,“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么?”怎么都想着打他一打呢。   那郑总觉得抹不开面儿,气得声音都哆嗦,扣住Josh的肩膀大声喊人,把他带来的保镖一股脑都喊了过来。   Josh想甩开他跑,还没来得及挪地方,就看见一个影子闪过来,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酒瓶子抡在了那个郑总的脑袋上。那酒瓶子看来质量挺好,竟然没碎,但与骨头撞击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声音,郑总当场就抱着脑袋躺在了地上。   魏临泽手里拿着酒瓶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郑总,还顺便踹了他一脚。   那些保镖马上反应了过来,一窝蜂地往上涌,Josh愣在了原地,看着魏临泽拿着酒瓶子随意往一边的大理石桌子角上一磕,酒瓶子碎了一半,剩了一半带尖刺的玻璃茬,迎上了那四五个壮实的保镖。   魏临泽其实根本打不过这些人,别说四五个,就是一个也费劲,但他就愣是不躲不挡地迎了上去,一瓶子掀翻了首当其冲的一个没反应过来的倒霉货。剩下的,失了先机,他颧骨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头。他抬脚去踹那人的膝盖,结果那人纹丝不动的,倒抬起膝盖往他肚子上狠撞了一下。   Josh眼看着后边来了个人,手里抡着酒瓶子就要往魏临泽后脑勺上砸,赶紧跑过去挡,那酒瓶子正中他肩膀,一下子就碎了,玻璃碴子飞溅出来,在他脸上划出来一个口子。   他余光朝一边瞥了一眼,看见郑飞急急忙忙往这边跑,喊:“操!郑飞!他妈赶紧的!”   “我操!”郑飞看见之后也骂了一句,大旭还在一边急得转圈,郑飞拍了他一巴掌,“愣着干屁!叫人去啊!”   说完边喊着住手边往那边跑,随手拽了几个服务员过去帮忙。   因为郑飞拉偏架,郑总那几个人也没讨到便宜,一时间,魏临泽也能甩开那些无关人员专心致志地揍郑总了。   这边场面乱成一团,实际上在盛世不算什么大场面,顶多是家常便饭,平常一个晚上怎么着都得有一两出。可今天巧了,不知道哪个不懂事儿的,摁了110。   虽说南宁街和派出所那点小九九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明面上,南宁街属于严管地带,片警儿不到五分钟就能过来,人民群众报警,总不好明目张胆地不管。   警笛响起来的时候,郑飞第一反应是有人恶作剧。   直到看到了门口那明晃晃的小警帽,屋里的人都停了手,郑飞眼疾手快地一把拎住Josh的后衣领把他扔到了围观群众里边,大旭很及时地出现,把他控制在了原地。   Josh喊:“你们干什么!”   “你老实待着!”郑飞瞪了他一眼,“郑总这边不好对付,我捞魏临泽一个好办,再加一个你,你他妈案底儿摞起来有鞋底那么厚了,你不老老实实的,就等着在里边蹲吧。”   他说完,Josh也不好再发疯了,大旭赶紧揪着他往后边包间里走。   往后走着,他回头看了一眼。   魏临泽也正好抬头,头发已经乱了,看见他回头之后,一下子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下子,Josh觉得整个盛世的灯都暗了。   操,Josh低声骂了一句。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魏临泽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打架之后马上又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进派出所,在长达三个小时的笔录做完之后,魏临泽不禁感叹了一下,人生的大起大落可见一斑。   这次韩淮和魏临泽掉了个个儿,出门的时候韩淮都快飘到车顶子上去了,眼风还飘着,但语气故意学着魏临泽,“你头前儿还教训我君子动口不动手,亏你本科中文、硕博古代文学,你那套文人气质呢?喂狗了?你还敢拎酒瓶子上,我都不忍心看人家那个什么总了,看给人打的。”   “这我要是记者,明儿头版头条——珠城大学著名教授南宁街嫖.娼时与人发生口角,将对方打成重伤,按现在网络的传播速度,你瞬间就能火遍大江南北。”韩淮边开车门边说。   “不是教授……”   魏临泽刚要说话,韩淮就打断了他,“你没资格插嘴!安静听教训。”   “什么大事啊非得上手,有什么事儿不能讲道理啊?”韩淮把当初魏临泽给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又加了一句,“你不是最爱讲道理么,你不什么都有理辩论大佬么,怎么不讲道理了啊?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   韩淮好不容易说完这一通,心里暗爽。这套说辞,他在来派出所的路上来回琢磨了好几遍,旨在把魏临泽说的无地自容心服口服。   魏临泽看着韩淮无比认真的说:“你能和Josh比么,讲道理我是会,可他别对Josh动手动脚啊,你说说,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静下心来讲道理啊。”   韩淮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儿。   他“我我我”了好几声儿,才骂:“你!双标狗!你知道老子为了捞你花多长时间么你知道那个什么总多难办么你知道老子为了等你在派出所外边喂蚊子几个小时么你!你就这么对我!”韩淮一串儿话连喘气儿都不带喘的说下来,稍微歇了会儿,继续控诉,“你偏心眼儿!”   魏临泽抱着胳膊一脸拽样儿,“人心它长的就是偏的。”   韩淮算是彻底明白了,不管魏临泽占不占理,都不要妄图用话语击败他,和魏临泽讲道理就相当于自取其辱。说真的,就他这口才,不去当律师真是可惜了,在法庭上保准乌漆嘛黑都能被他给漂的白白净净的。   “不过有件事儿,”魏临泽偏头看着韩淮,“我这次和你那次不一样,本来没指望能好好的出来,怎么着也得拘留上十来天吧,怎么这么顺利就给我放出来了?”   “你他妈知道难办还敢打!”   魏临泽没说话。   韩淮装作专心开车的样子,有点心虚地不大敢看魏临泽,小声地嘟囔:“之前不是跟你说么,跟我结婚那姑娘是个富二代……”韩淮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小,“行吧,是比富二代还要厉害那么……一丢丢。”   魏临泽眯了眯眼睛。上次韩淮的事儿好办,一是因为打架的地点是荒郊野外,没有监控,而是对方正巧是一群混混,都有案底儿不愿意闹大。可他不一样,那个什么总一看就有点势力,他又在公共场合把人家打成那样儿,不严惩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派出所的领导出来送一个男人,一直送到车边上才算完,他看了好几眼,觉得眼熟。   很眼熟。   包厢里只开了一个小灯,隐约能听到隔壁恨不得把屋顶掀翻的音乐,Josh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两只胳膊撑在两边,死盯着屏幕,这么一动不动地盯了得有接近两个小时才等来郑飞的电话。屏幕一亮,他马上伸手摁了接听键,“喂郑飞。”   “这边不大顺利。”郑飞一上来就说了这么句话,Josh心狠狠一沉,已经开始想起了解决办法,回去求成哥、求卫问渠、威胁温玉,总之不能让魏临泽进拘留所。他曾有幸在拘留所待过一次,整整十五天,那里……是他这种人的专场,不是魏临泽该待的地方。   他的地狱,自己受着就行,但不能把那个妄图救他出去的那只手也给拖进深渊。   “这次的郑总来头不小,对这件事儿紧咬着不放手,成哥的面子不顶用了。”郑飞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但是……”   “你他妈甭废话啊,但是什么!你就说魏临泽有没有事儿!”Josh有点着急,郑飞平常干正事儿要多利索有多利索,这次却意外地拖泥带水,不大正常。   “没事儿是没事儿……”郑飞吞吞吐吐的,“有另一拨人插手了,但是……”   Josh稍微放了心,但也猜着另一拨人是谁,魏临泽还认识什么足以摆平郑总的朋友吗?据他所知,没有,魏临泽没什么朋友,就一个韩淮往来比较多,还不怎么靠谱。   “谁?”Josh问,“还有谁来掺和这事儿?”   “秦家。”郑飞说。   Josh沉默了。秦家?哪个秦家?珠城还有哪个秦家有这么大面子,但他还是问:“是……卫问渠秦如许,那个秦家吗?”   郑飞不置可否,后边有人有人喊了他一声,他说了几句话,又重新把电话凑到耳朵边上对Josh说:“行了,秦如许这边我帮你留意着,他没什么理由跟你过不去,你放下心来,魏临泽已经回去了。”   “哦,”Josh往后边的沙发上一倚,说:“郑飞,谢谢你。”   郑飞在那边愣了一下,“滚滚滚,你快他妈赶紧滚,一把年纪了还酸。”   Josh笑了一声。   魏临泽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韩淮作为一个有家室的新好男人,坚决拒绝了魏临泽上楼喝杯水的邀请,一轰油门回了家。   有几个蛐蛐儿在闷得连风都没有的夏夜里乱叫,珠城的风一直厉害,魏临泽在珠城这些年,这是第一个没风的夏天,闷热的不像样儿。   他拧开了门,铺面来了一股凉气儿。   出门之前应该是已经把空调关了吧,难道是忘了?   摁亮了玄关的灯之后,沙发那里一半有了光另一半隐在黑暗里。Josh盘腿坐在沙发上,半边脸被黄色的光照着,回头说:“你回来了啊。”   “回来了。”魏临泽说。   就像是Josh从来没有从这个家里离开过似的。他们自然而然地说着无比熟悉的话,就像是昨天他们还在一起吃饭,魏临泽下班回家,他坐在沙发上从手机屏幕里抬头说一句“你回来了啊”。   Josh换上了以前在家里最常穿的那套大爷同款短裤短袖,浑身都是一股水果沐浴露味儿,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岁月静好。相比起来,魏临泽一身汗味烟味酒味,狼狈至极,连头发丝儿里都往外飘着味道。   魏临泽换了拖鞋,远远地对Josh说:“这么晚了,你先睡觉吧,我洗个澡,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他压根没往客厅走,直接就进了浴室,调好了水温之后,再想这一整天的心路历程,不禁感叹了一句,人生啊。   那堆混着盛世和派出所味道的衣服被他扔在了地上,脏衣篮他都不想往里放,他发现自己没拿干净衣服的时候,盯着这些脏衣服看了一会儿,韩淮竟然能容忍他这样上他的车,还真是挺够义气了。   不穿衣服就不穿衣服呗,反正是自己家,估计这会儿Josh也回去睡觉了。   这么想着,魏临泽围着浴巾,手里拿着一块儿小毛巾擦着头发大摇大摆地出了浴室,猝不及防,和在客厅里没动弹的Josh撞了个正着。   Josh盯着他看,表情很古怪,魏临泽有点尴尬,加快了步子往自己房间里冲,边走边说:“你还不睡觉啊。”试图挽救不大对劲儿的气氛。   Josh摁着沙发背翻了过去,把魏临泽堵在了门口。   他颧骨上那块儿青青的印记被热气一熏,边缘有些红红的,Josh戳了一下,问:“疼吗?”   “本来不疼。”魏临泽说。   “你……”Josh说,“为什么去盛世?”   “专门找你的。”魏临泽理所当然坦坦荡荡的。   Josh心里虚着,拿不定魏临泽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去找他干什么?   “找我……干什么?”他问。   “找你,”魏临泽把擦头发的毛巾拿在手里,“给你讲一个道理。让你知道知道,能看不起你的,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自己。”   “还有,”他伸手揉了揉Josh的头,温温和和地笑了,“我站在你这边。”   Josh的眼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雾,空调咝咝的冒着凉气儿,和眼睛里热腾腾的雾气一冲,眼睛竟然有点疼,冷不丁地泛了红。   他攥了攥拳头,单手往下勾住了魏临泽的脖子,把嘴唇凑了过去,他嘴里带着酒气,又苦又凉。他一闭眼睛,突然就掉出了一滴泪,冰凉冰凉的。   魏临泽手里的毛巾掉到了地上,他愣了一会儿,才顺势回抱住了Josh。   Josh细细地喘着气儿,不是没有吻过男人,但却像是第一次似的,紧张到后背绷得直直的,嘴唇竟然在轻轻地颤着,舌头也僵硬地好像不会动了。他能感觉到魏临泽一只手环过他的背摁到了肩膀上,另一只手压住他的后脑勺,主动朝他靠了过去。   他去轻轻地啃魏临泽的锁骨,用牙齿一点一点地磨,豁出去了似的使出浑身解数,然后,干嘛呢?他自己都闹不清楚了,自己要干嘛。心里那阵不安分压不下去,只能让手放肆地在魏临泽的后背顺着骨头摩挲。   Josh的手很难看,手掌上厚厚的茧怎么都消不掉,手指也有些畸形,都是在工地那一年给磨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都已经歪着刺进了肉里,周围也是厚厚的茧子,摸在后背上,剌着皮肤,竟然带着一丛一丛的小电流   Josh摸到了浴巾那个小硬边儿,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他快速地吸了两口气,心一横就要往下伸手。   魏临泽感觉到之后,往后躲了一步,退开挡了他一下。   Josh张着嘴使劲呼吸,胸前起伏着,露出来的锁骨泛着红晕,因为魏临泽的这一个动作,他垂下了手,浑身都没劲儿了,勉强撑着眼皮看魏临泽,他们两个僵持在了原地。   魏临泽叹了一口气,搂着他的后背往前使了使劲儿,他往前跌了一步,正把额头撑在了魏临泽的肩膀上。   “我们做吧。”Josh说。   “做什么?”魏临泽嘴角挂着笑凑近Josh的耳朵低声问,热气扫过耳朵,痒痒的,红了耳朵尖。   “爱。”Josh的声音闷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打架是不对的,请勿模仿。   大多数情况下……除非是万不得已,还是应该讲道理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语言学教研室的研究课题比想象中的还要繁重那么一点,原因就出在人员方面。珠城大学文学院最突出的方向是文学,其次是普通话语音,在古代汉语方面略有欠缺,专研古文字的教授统共就姜教授一个,手底下更是一个硕士博士都没有。   虽说姜教授在古文字方面是全国都数得着的专家,但是研究任务重,古汉语语音又在语音课题研究中占很大比重,领导方面建议和其他学校合作完成,计划刚发了一个小芽,就被姜教授一票否决回了泥土里。   魏临泽个人认为和其他学校合作并不是件坏事,古代汉语本来就是珠城大学的一块短板,可姜教授这人一辈子强势惯了,一门心思觉得自己老当益壮,其他学校的年轻老师来了还不够添乱的。但话是这么说,学校不能真的让一个走道儿都得靠挪腾的老教授自己个儿挑这么粗壮的一棵大梁,临时把魏临泽从安逸闲适喝茶看书的暑假生活里给拽回了学校。   魏临泽本身也研究过一段时间古文字,虽说语音方面不是很懂,但至少能做最基础的文字工作。   上古音以《诗经》、《楚辞》音系为标准,中古音以《切韵》、《广韵》为标准,剩下的半个暑假,魏临泽几乎是泡在了这四本书里,有时候盯着古文字看一整天,到最后通篇一个字都认不出来了。   姜教授那套《广韵》年岁久了,平日里就随意放在办公室,大家用得着时就随意翻一翻,时间久了,难免缺几页。当然,也避免不了缺了最重要的那一页。   幸亏魏临泽自己也有一套。   他平日里放书都是随意放,书架表面上看似整齐,但其实要从满满两面墙的书里准确地找到一本不常用的书时,才猛然发现这书架内里着实混乱。魏临泽踩着小板凳掏空了半面墙,落了满身的土,仍旧没找到那本该死的《广韵》。   不过,倒是找到了另一件儿东西。   《浪潮》2017年第一期稿样的封面,上边明晃晃签着他的大名:魏临泽。   他清楚地记得,这摞稿样拿得急,他在美食街路口和学生交接好之后,直接用胳膊撑着纸虚虚地写上了名字,拿在手里连笔都没收好的时候,就有一个外卖小哥横冲直撞地和他擦身而过。   就是在那天,他遇上了Josh。   他想起去要稿样的那天,Josh大言不惭地教训他丢三落四,坦坦荡荡地说没见过封面,他当时没以为会和这个一看就非我族类的人有交集,没好意思开口追问。但其实,这张封面既然被Josh留在了手里,就注定了,他们的牵扯不会断。不知道当时Josh留下有他签名的封面时是什么心境,魏临泽偶然找到在此时找到的心境却是可以窥见的。   一向以敬业著称的魏老师,在姜教授苦苦等着他回家拿书的那个下午,坐在散着一地旧书的薄灰上,捏着一张封面发了一下午呆。   进派出所的那个晚上,魏临泽再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人生。   但光凭那一个晚上的独幕剧实质上是撑不起来一整场戏的,他还没等来谢幕就先迎来了转折,然后,他就突然被揪出了舞台。   因为前一天体力的持续透支,魏临泽很难得的直接睡到了中午。   他浑身散了架儿似的眯缝着眼睛用手背挡着一点一点适应房间里的光,等完全睁开眼的时候,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个梦。屋子里安安静静,像无数个他自己醒过来的早晨,空气里漂浮着一晚上不流通的热空气的味道。客厅里没人,书房里没人,厨房里只有一个放在灶上的平底锅和一个红皮儿鸡蛋。   如果不是脸上的伤还耀武扬威地疼着,估计他真的会觉得昨天是做了一个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兼有的梦。   Josh凭空消失在了这个清晨。   电话关机。   张致和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郑飞也不知道。   他去找郑飞的时候,郑飞欲言又止,最后自己嘟囔了一句不可能,最后下了结论,他也不知道。   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郑飞习惯性的把眼睛和眉毛往中间皱,“你别太担心,Josh就这个脾气,有什么不顺心就一声不吭地消失一阵,指不定他是玩儿去了。”   魏临泽怎么看都不觉得郑飞这样儿是不担心。   那本《广韵》,最后在一本《古汉语大辞典》的夹层里找到了。   总之,掠过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语言学教研室的课题研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魏临泽跟在姜教授手底下边学边练,和一众语言学方面的专家共同没日没夜地磨练意志,没怎么有感觉的,竟然就开学了。   课题研究没因为开学就停止,但节奏明显慢了下来,一众教师们调节好精神踏入了教书育人的殿堂。   魏临泽开了一门选修课,新学期伊始,同学们热情高涨,都聚集在教室的前半部分稳稳地坐着听课。   姜雯雯穿着见露肩的骷髅头短袖,上边四处飞舞的流苏带子把她活活捆成了一个拖把。拖把同学撒欢儿了似的冲到了第一排,一屁股蹲在了乔望旁边的位子上。   “乔大神!您的笔记简直是神通啊,标的重点妥妥就是考试题,告儿我考试题是你出的我都信。”   乔望转着笔瞄了“姜拖把”一眼,“多少分儿啊?”   “反正没挂,”姜雯雯咬了几口指甲,“都七十多分儿吧,古代文学上九十了。”   “真的,姜雯雯同学,你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挫败。”乔望一脸正经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你考多少啊?”姜雯雯不死心地追问把考七十分当成奇耻大辱的乔大神,乔大神没搭理他,自己拿出笔记本画起了火柴人。   姜雯雯瞟了一眼纸上的火柴人,自己拿手机摁了几下,等了一会儿,班长把文件给她发了过来,她点开Excel表格按着学号往下划,只见乔望的名字后边跟着的一长串数字全是九打头的,竟然还有两个满分!   古代汉语满分就算了,可现当代文学后边明晃晃一个35分的评论文章写作,这都能做到不扣分,除了教现当代张教授是他妈之外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乔大神……”姜雯雯刚想质问他和张教授的关系,抬头就迎上了周不渡那张笑起来怪渗人的脸,瞬间收了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拿起桌子上的包往后挪了一排,还欲盖弥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学渣还是别占了第一排的好位子。”   周不渡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姜雯雯刚让出来的位子上,回头给了姜雯雯一个算你懂事儿的眼神,“姜雯雯同学……”   没等他说完,姜雯雯就堆着假笑连忙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乔望看着她避周不渡于蛇蝎,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更应该躲的是他吧。   “这节课是古代神魔小说的选修,你不是走错教室了吧。”乔望语气冷淡地说话,画着火柴人的手连停都没停,眼睛也紧紧地盯着纸,像是压根不关心旁边坐的是谁,只是百忙之中的随口一问。   “我怎么就不能选修神魔小说了?”周不渡用胳膊肘撑着桌面,歪着头看乔望的侧脸。   乔望正要继续说话,魏临泽进了教室,同学们赶紧都找了座位坐下,齐刷刷地乖乖抬头看着这个文学院的颜值门面,眼珠子向日葵似的随着他在讲台上的动作来回转。   魏临泽看着底下一水儿“渴望读书的大眼睛和小眼睛”,心里蓦地一阵欣慰。但欣慰归欣慰,他还是铁面无私地拿出了点名册,像大多数学校的大多数第一节 课那样,立规矩。   “原则上,我的课堂上不允许旷课,无故旷课三次及以上期末考试记为零分,当然,我不大喜欢点名,但偶尔看心情会不定时叫人起来回答问题……”   魏临泽一派冷血地重复了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课堂纪律,说到后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干脆找了个差不多的地方草草结束了冗长的课前序言。   他拿着点名册翻了翻,解释,“接下来我们先点个名儿,这次点名是为了核实大家是否选课成功,不是为了查你们的出勤状况,我相信,没有胆大包天到第一节 课就敢不来的同学。”   魏临泽顺着点名册的顺序念名字,念到底的时候还真有个胆大包天的没来,他在那个名字后边划了一个叉,继续念:“周不渡。”   坐在乔望旁边的一个灰色头发的男生懒洋洋地举手答了到,看向魏临泽的那一眼颇为意味不明,魏临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课上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男生可不就是暑假之前那节课和乔望坐在一起的人么——下课之后还饶有兴味地跟他问了个好。   染了个头发,差点认不出来了。   正式上课之前,魏临泽提了一个问题:明代四大奇书是哪四大?   底下的学生们一听,这简单啊,好歹是十多年温室苦读过来的正经八百大学生,大家的声音几乎接近齐声朗读了,一本挨一本地说:“《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   大家声音刚落下来,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只听见乔望在第一排不轻不重地说:“《□□词话》。”   周不渡听见他说“□□”三个字儿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乔望瞥了他一眼,心里腹诽无知者无畏,懒得跟他解释《红楼梦》成书于清朝的事实。   魏临泽把PPT调出来,心情明媚地解释了一通《□□词话》为何位列四大奇书之一,其实大多数学生并非不知道,只是审题不认真而已,魏临泽本科的时候在这个题目上栽过一次,是以尤其爱用这个题目来考学生,好像单单为了证明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念大学的时候会犯这种低级错儿。   “这四本书基本上代表了中国古代章回小说的四个粗略的大类别,分别是神魔小说,英雄传奇,历史演义和世情小说,我们的这门课程主要就是以《西游记》为代表来大致了解神魔小说的发展及艺术表现手法。”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神魔小说”四个大字,“浅析”二字的三点水刚写了一个点,他就停了笔。不好看,写出来的字儿不好看。   从这一个点儿看下去,就知道这个字儿写不好了。   他拿黑板擦抹了那一个点,不愿意再下笔了,干脆没再写下去,黑板上只剩了“神魔小说”四个字,孤零零地占据着一个墨绿底儿的黑板。   趁着转身的这几秒钟,他略微走了走神,Josh的字儿写得好看,他想。   魏临泽很少在工作的时候走神,抛开偶尔来了兴致无伤大雅地给学生们“提提神”之外,在课堂上就是一个铁铸的教学机器,旨在把有必要的知识都讲给学生们。姑且不论教学方法的优劣,精神实在是令人望之不及了。   这次的走神儿让他有点慌。   倒不是对自己职业精神的紧张,而是突然正经地意识到了自己安安稳稳的独身生活已经被一个叫Josh的人蚕食了点滴,发现时早已经于事无补。所以说啊,人的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这几天魏临泽在吃自己做的菜时,越来越觉得食之无味。从Josh第一次离开的时候,他就恢复了之前外卖、餐厅、自己做菜轮换着来的生活方式,之所以之前那几天没感觉到不舒坦,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那时候他觉得Josh总会回来,并且有一个大致的期限,那几天的“忆苦思甜”甚至还带点装模作样的乐趣在,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很强烈地意识到Josh对他的重要性。   可这次不一样,Josh会不会回来都说不定。   他消失地干干净净,谁都没知会一声儿,真有种无牵无绊消失在多年生活圈的感觉。要不是前一天晚上他们一直在一起,要不是家里没有什么被人破门而入的迹象,要不是他还把自己的充电包数据线和车都带走了,大概就可以去派出所立个案了。   楼下的潘老师夫妇为了感谢魏临泽在暑假里对小潘同学的诸多照顾,特意请了他去家里吃饭。   保持了几天食欲不满状态的魏副教授见到一桌子菜竟然没什么胃口。   魏临泽此人,本身不是很在意食物的口味,可他从小认的理儿向来都是自己不喜欢的就不要,也没人顶着健康的名义强迫他,理所当然养成了他偏食的习惯。茄子?不吃。胡萝卜?不吃。蒜薹?不吃。肥肉?不吃。香菜?不吃。带壳的海鲜?不吃。   这么看下来,这一桌子菜就只有那锅小鸡炖蘑菇他能吃。   不过魏临泽看着潘老师夫妇忙忙碌碌的身影,也没好意思,硬是克服了心理障碍,边聊着天儿边把那些他不爱吃的菜放进嘴里。   这么一回忆,Josh做菜的时候竟然大部分时候都很巧妙地回避了他不爱吃的菜。一开始,一桌子菜里总有他不爱吃的,但慢慢的,他不喜欢吃的菜就没再进过家门。   他从没跟Josh说过不吃什么爱吃什么,但他就是知道。   魏临泽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感受很奇妙。这种被人从不容易发现的细微处照顾着的感觉,说不上坏,但让他不安。   魏临泽奉行独善其身的那套原则,善恶好坏都以自己的的标准来判断,从不干预别人的事情,也不愿意让别人来干预自己。他对Josh的感情,他自己早承认给自己听了,虽说他对Josh不是太好,但若是对比他对别人的态度,可以说他也是在尽力对Josh好了。可是,他的好,是很微妙地保持在两个人独立空间之中的一种好。   就像是他不愿意插手Josh打心眼儿里透出的自卑这件事一样。   以己度人,他从前没以为Josh真的是用过日子的劲儿来对他好。   这件事儿的浮出水面,硬是夺了魏临泽一晚上的觉。他喜欢安定的生活,最好是一成不变,但只是设想过自己一个人的状况,从没在自己的计划里加上另一个人。   作为一个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的青壮年男士,说这些年里都没个伴儿,那就是耍流氓。可是,大多数,大家好聚好散,解决解决生理问题,没想过付出什么时间或者感情。当初对Josh那点细细的抓心挠肝刚萌芽的时候,魏临泽对这种感觉竟然有点新奇,后来再回味过来,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做法。   所以他没摊开说,也没往未来去看过。   反而是这次Josh不知期限的消失,让他安安静静地拨开了一直懒得驱散的浓雾,好好地正视了一下未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海城正好处于版图之中突出来的那一小块儿陆地,三面环海,一年到头都被海风亲切而霸道地包围着,因为这无微不至的禁锢,在这遍地雾霾的太阳下,属于海城的这一小块儿天竟然蓝的透亮。   这里生活节奏慢,低矮的城中村和只隔了一条窄马路的高楼亲热地混作一团,老人挎着菜篮,小孩儿拿着果汁,穿过人行道去集市上买便宜又新鲜的菜,人行道的红灯十位数打头都是三,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能集齐一小撮人不怎么急躁地穿过去,老太太一手拢着新买的大葱,另一只手牵着小孙女儿,步伐比起年轻人毫不拖沓。   孙若水迈着短短的腿磕磕绊绊地跟着奶奶迈着大步子,过了马路,祖孙二人钻进了房舍铺出的歪歪扭扭的路。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这世界上本没有路,房子盖得多了,就有了。   小小的孙若水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句话有道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道理,总之,那个新搬来他家隔壁的漂亮姐姐是这个说的。只是有点奇怪,那位姐姐和她的男朋友都是短头发,只有一小丛青青的刚冒出来的小硬茬支棱在头皮上。   她问姐姐为什么的时候,那个姐姐眯着眼睛笑,“你才多大啊小丫头,知道男朋友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我小姨就有一个男朋友,以后要结婚的……”孙若水咬着指甲想了一会儿,“我同桌也有一个男朋友。”   她和奶奶回家之后拿刚买的韭菜包了韭菜肉的饺子,煮好之后,它抱了一小铁盆给隔壁送过去。那姐姐长得漂亮,可她男朋友有点吓人,虽然两个人都和颜悦色的,爱笑,但那个男朋友很瘦很白,整天躺在床上,也不怎么爱说话,有些阴惨惨的。   孙若水捧着饺子在院子外边敲了敲门,里边儿没人应,她直接推开木头栅栏进了院子,却被里边摔碗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瓷片儿落地的声音还没散,里边就紧接着传来了大骂。   “我们这些人为了你这些年干了多少事儿啊,你他妈自己说,你回国就为了死在国内你对得起谁!你他妈想死,你怎么直接死在意大利,省的我们费心巴力给你弄回来!”   里边的声音都带了嘶哑的意味,孙若水没敢往里走,抱进了冒着热气儿的饺子退出了小院子。   屋里大骂的人,正是孙若水那个漂亮“姐姐”,Josh。   Josh看着在床上无动于衷的程解之,叹了口气,一肚子火没地儿撒,干脆踢了一脚地上的小马扎,摔门进了里间。为了表达自己的怒气,活生生把脆生生的门上还带着的一小块儿玻璃摔的震了三震。   程解之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眼装睡。他身体不济,闭上眼之后有些慌,要是这么着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那可真滑天下之大稽了,Josh说的很对,这么些人费心巴力帮他逃回来,可不是为了换个地儿死的。   郑飞猜的不对,实际上,Josh不光知道程解之逃回了国,而且参与了这次行动。   前一阵他心情不好是真的,但去哪儿喝酒不行,为什么偏选了盛世?确切来说,郑飞得到的消息,还算是Josh间接透露的。程解之逃回来,温玉反应过来势必也会回来抓人,但成哥这人眼里不揉沙子,他不放心温玉留在国内,肯定会阻挠,等着他们两个人斗完,程解之就能彻底脱离温玉的掌控了。   至于为什么选择藏在海城,程解之又有点私心。   主要是为了躲陆琛。   大家都知道海城言家是陆家的老部下,但言家的小女儿却和程解之交情颇深却没人知道,想必陆琛、温玉都会放松对海城的戒备,时间越久,被他们找到的可能性就越低。   因为卫问渠的原因,Josh对珠城那些嘴里叼着玉的公子哥儿们一向有偏见,对程解之和陆家少爷那点破事儿也都嗤之以鼻。程解之和那陆琛之间发生的事儿他大体知道一点,两个人也有过一段情深深雨蒙蒙纤绳荡悠悠的日子,可程解之回国之后不光不投靠他,反而费尽心机躲来海城,打算来出儿“灯下黑”,这,很是让人捉摸不透。   Josh和程解之在海城相安无事地待了一段时间,期间言家姑娘一直在奔波这着给程解之找可靠的医院,刚才打了电话说是随时能住进去,程解之却在这时候反悔说不去了。这才有了孙若水小姑娘刚才听到的那出戏。   程解之咳嗽了几声,不是不怕死,反而是太怕死了,才不想去医院。   他直觉自己肺里的肿瘤应该是恶性的,治好的几率不大,那干脆让他安安静静死了为好,死之前要是弄出不小的阵仗,把各路神仙都弄了来,那实在是太遭罪了。你说,连死都不让人好好死,这不是太残忍了么?   Josh在房间里闷了大半天,自己消了消气儿,给言葭打了一个电话。   言葭清楚程解之的脾气,好声好气地劝解了Josh一通,跟医院约好了时间,有空先过去检查一下,住不住院另说。   挂了电话,Josh又在屋里打了会儿游戏,这才出去开始做饭。   程解之靠着枕头发呆,眼珠子跟着Josh转来转去,时不时咳上两嗓子,有时候能咳出血来,有时候咳不出来。   他挑了几筷子土豆丝,本来一直没什么力气,但是强打着精神多少也得吃点东西。程解之精力不济,除了吃饭的时候支撑着起来坐到饭桌前,其他时候一律在床上,整个屋子弥漫的也是一种沉沉的暮气。他有意活跃气氛,边吃饭边不知死活地嘟囔:“醋放少了……不是我说啊Josh同志,你这几年手艺一直也不见长啊。”   怒气值早就满格的Josh一点就着,一筷子就把程解之夹住的那块儿肉给敲了下来,“你他妈放屁,魏……人人都说老子做菜好吃,你还好意思挑三拣四,你就活该抱着你的‘程氏清水面’过一辈子。”   程解之早就进化到了一种宠辱偕忘的境界,不慌不忙地把掉到桌子上的肉重新夹起来放进了嘴里,还没等咽下去就说话:“你家里不还有人等着你回去做饭呢……”还没说完就呛了一下,使劲儿咳嗽了起来。   这可把Josh吓的不轻,当场撂了筷子,“你他妈成天这个熊样儿还敢不去医院?明天就跟我检查去!”   “我就是……咳,呛了一下儿,”程解之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你甭想转移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过一阵儿。”Josh有点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他扒拉了几筷子米饭,“我这不是陪着你么,我走了谁给你做饭。”越往后说,Josh越发理直气壮了起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程解之干脆放了筷子,“你以前口口声声说你容易被盯上,那时候连给我打个电话都小心翼翼的,这次怎么还上赶着往上凑了,在海城有言葭有郑映,饿不死我,你怎么现在不怕成哥能顺着你找到我了?”   Josh咬了几口筷子,为什么呢?   程解之在躲人,他不也是么。   程解之抬眼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循循善诱,“说说吧。”   “那你得答应明天去趟医院,先检查检查。”   听Josh提出这个条件,程解之一下子笑了,怎么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呢,“行。”   从何说起呢?   Josh仔细回忆了一下,其实他和魏临泽认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连一个学期都不到。连他的学生都能和他结结实实相处两个学期呢,Josh想。   在魏临泽面前,他一直都自卑。别人怎么骂他,他都能微微一笑怼回去,再难听的骂他都听过,但面对魏临泽,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愿意听到任何诋毁的话了,本来就已经低进泥里了,干嘛还要当着他可望不可即的人再踩上几脚呢?   人的羞耻心,归根到底都是磨没的,在熟悉的受尽了侮辱的环境里,习惯了,但是人忘性大,一旦脱出那个环境一段时间,看到了正常干净的人生,心里就会跟着不平衡,想着自己凭什么就跟一条拴着铁链子趴在地上摇尾巴的狗一样,会不可抑制地去羡慕那个人,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就矮了好几头。尤其,当那个人,你是真的拼了劲儿小心翼翼地对他好的时候。   Josh向来摆着高高的姿态,又骄傲又自大,好像天生就是这副老子是女王你们这些凡人只配跪舔的样子。但往往人们 越是表现什么,恰恰越是缺什么。   他把能表现自己心境的细节给省略掉,没什么重点地说了他和魏临泽的故事,想到什么说什么,说他戴金丝边眼镜的模样时会一下子插几句他不吃这不吃那挑食的很,絮絮叨叨地说着,程解之难得好像有些精神,弯腰驼背地撑在桌子上找最舒服的姿势认真听。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不敢问,怕听到我不愿意听的。正好第二天早上郑映给我打电话找我帮你,我就走了。”Josh最后稍微一总结,摊了摊手,“其实赖你。”   程解之没搭他的腔,趴着看了会儿剩菜才说:“你,当局者迷。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想法,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难道还非得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才知道吗?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再说你俩都……”程解之想找个稍微委婉点的词儿,在脑子里过了一边,决定直接说,“上床了,你不能太不自信了,他既然愿意,总不能……”   “解之,”Josh打断了他,“我不是不自信,我是太自信了。”   他用这句话成功打断了程解之,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这些年,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爱我的人不少,可不都是冲着我这张脸、这个身体来的么?我对我的本事太自信了,我不能确定,他是因为什么才愿意和我……做.爱。”   程解之听他说完这话,首当其冲地走了走神儿,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词儿呢,这么回想起来,他刚刚选的那个词儿,既不含蓄又不直白,不伦不类的。   他没来得及接话,Josh又自顾自地说上了,“我在黑暗里,无路可逃,我不能把他也拉进我的地狱,能远远地看着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有一束光就够了,就已经,很幸运了。魏临泽是我的光,我不能亲手把我的光也拽进深渊。”   这是魏临泽还在派出所,他无能为力地等着包间里事的想法。那时候的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完了,因为他,魏临泽遇上了也许这辈子都应该只在书里、新闻里看到的事情。或许,他必须离开魏临泽,不光是他在地狱,还因为,作为光的魏临泽已经不仅仅只是想照亮那一小块儿地界了,那束光想救他出去,不惜自己投身黑暗。   “可他或许,”程解之的声音很轻,“或许愿意,也有能力把你的黑暗也变成光呢?黑暗没你想象的那么强大,它没法同化,也没法熄灭光。”   程解之的眼睛里没有光,一派空茫地不聚焦,像是说给Josh听,也像是自言自语。   Josh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像是笑没劲儿了似的盯着程解之看,“你说的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啊解之。”   “陆琛有能力保护你,温玉没办法从陆家手里弄走你。可你为什么躲在了这里呢?问问你自己,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Josh说话的过程中,程解之压根没敢看他,最后惯常用他装模作样的伎俩,装作没听见,迈着病人独特的步子挪回了床上,眼睛一闭,不是困了睡着的意思,而是表示外界再发生什么他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无视了。   看着一桌子泛着油花儿的餐具,再看看床上那个装死的程解之,Josh很严肃地想念了一下之前不用刷碗的日子。   海城是Josh的老家。   他没有跟程解之说过。其实多年没回海城,这里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可是,自己小时候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就在这座城市里,只隔了或许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他却住在全然陌生的一个城中村里。海城,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个和其他陌生城市没什么两样的地方。   珠城和海城只隔了一个收费站的距离,高铁两个小时就能到,火车四个小时,跑高速三个小时。   魏临泽自打开学之后就总是不在状态,副教授的职称评上了,课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偶尔跟着姜教授整理古文字的信息处理资料,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轨道上稳稳运行着,但其实,偏离了轨道的那件事儿,不过就是被他刻意地不去想而已。   所谓刻意,就必然会在闲暇时候,不经意地反复冲到脑子里溜达一圈儿。   他找了一个周末,想好好放松一下精神。地点,左想右想挑了海城。   至于为什么,原因多的数不清,海城景儿好,天蓝,风好闻,有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在海城人民慢节奏的生活里,最能体验让自己焦虑的心情得到缓解。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都是魏临泽瞎编的。要想让他放松,闷在家里打一整天游戏比什么都有效。   重要的是,乔望告诉他,海城是他的老家。   乔望的老家,就是Josh的老家。   他在布满了行道树的斜坡上顺着走,身边偶尔过去几个牵着懒洋洋的狗的老人,伴着树上蝉儿有规律的齐声唱和,在树荫底下,好像有了这么一溜达就能到天荒地老似的。   这就是Josh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啊。   魏临泽很少会对不熟悉的地方产生归属感,但在这里,他莫名生出了留下来生活的想法,这个城市,真是太适合生存了。   晃晃悠悠地过完这一生,心向往之。   他打车去了城西墓园,在写着“乔震”名字的墓碑跟前站了很久,对着面前那张嘴角压着两条纹路的黑白照片,魏临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离墓园不远处就是一片海,总有些带着咸味儿的海风冲过来刮歪一片高着个子挥舞的草。   魏临泽的头发也被吹得动了动,他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脚腕,转身走了。   风里好像散了一句话,听不清楚,埋在沙沙的叶子拍手的声音堪堪漏出了两个字。   “他啊……”   魏临泽本着散步的心态,从墓园走到了海边。   这些年,海边的建设越来越好,房地产商们在房子周围布满了矜贵的水泥,上边林立了各色雕塑,大理石砌成的喷泉不情不愿地喷着水。   砍了原来的树,再移来新的树。   海边的地皮每寸都被别处更叫嚣着安静两个字,独栋小别墅没间之间都尽力保持着最大的距离,安安静静,只有海风在耳朵边上欢闹。在这里,竟然还建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医院,外观是考究的白色欧式小楼,和周围的风景融为一体,丝毫不显得突兀。   这里的环境,的确挺适合养病,魏临泽想。   如果他能再多看那医院一眼,他就能发现,在周围白色的建筑物里,有一辆红色的车,慢悠悠地滑进了树荫下的停车位。   如果能再看得仔细一点,那辆车里,有两个光头男人,其中一个,漂亮得像一个刚下山不久的小尼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在海城城西的海边,坐落着一栋白色的小洋楼,比周围的独栋小别墅占的院子都要大,正是言葭联系好的那家私人医院。医疗水平暂且不论,可论起价格,绝对是海城首屈一指的医院了。   也是巧,这家医院的大老板正是言葭大学时的学长,小伙子自己水平也高,年纪轻轻就从家里接手了医院的业务,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言葭特意约了一个周末,让程解之顶着她那个弟弟的身份来检查。   Josh开着车,程解之不情不愿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活像被安全带绑住的可怜兮兮的人质。城西这边比较空旷,不想市中繁华忙碌的城中村地段,开车好半天也碰不见一个人影,偶尔遇上一辆车,也是优哉游哉地像是慢音乐的音符似的,在柏油铺就的五线谱上半死不活地挪。   在医院里边停车的时候,Josh无意间往院子外边一瞥,像是有个人正好走过了那片被枝繁叶茂的大树密密麻麻遮住的篱笆墙。他还没来得及看第二眼,言葭就敲了敲车窗户。   程解之从“装死”状态里懒洋洋地掀开了眼皮,冲着言葭咧嘴一笑,“葭葭啊。”   Josh本来打算用暴力手段强制程解之留下住院,没想到程解之压根也没想反抗,一系列检查做完之后,中间言葭商量着安排单人病房的时候,程解之没有提出异议,直到住进了病房,Josh提防着他打什么别的小算盘。   他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简单收拾了东西,整间屋子就只剩下灶台还留着他们生活过的痕迹,其他的地方,拿走东西之后,荒凉简陋地回到了从前。因为他们两个,谁也没把这里当做一个长久之处。就像是流浪汉临时睡一晚的桥洞,报纸一卷,除了旁边的小野猫,没人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流浪汉。   孙若水小姑娘在送别的时候还挺不舍得,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就要往下掉眼泪,Josh点了点她的额头,“哭什么,这么舍不得我啊?”   孙若水抽抽搭搭地递给他一包巧克力,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巧克力是小姑娘最喜欢的拉斐尔白球,小孩子多好的,Josh心想。   年少时候的人们,都有着甜甜软软的梦。   Josh撩了一下耷拉下来的蚊帐,程解之这次回来,变了很多。相比他们六年前刚认识那个书卷气浓重的少年,现在这个,被世间滔天的恶意慢慢捏成了这样一个形销骨立的青年人。他本来努力过,爬出深渊,原定的成长,应该在深渊之外,但是最后,却掉进了更深的黑暗。   所以Josh让他问问自己,黑暗的力量,是不是确实那么强大。   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不相信,一个接一个抠着边儿上的光,然后坍塌进了更深的万劫不复。你问他敢不敢往外爬?怎么能敢?   程解之是疤痕体质,一个小小的擦伤,动辄好几年都留着印子。Josh曾经盯着他的的手臂数那些已经发暗的针眼儿,数得头晕都没数明白有多少个。一个个都是他染上毒的历程和见证。   第一针,温玉狞笑着强行给他注射了。   第二针,温玉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解之啊。”   第三针第四针第五针……   从第几针开始的呢?他开始求着温玉,为了再要一针发疯,让他干什么都行。他曾经以为自己不是普通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到头来,在那些放在针管里的恶魔面前,他惊觉,自己完完全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没有意志力,不能想电影里那样死咬着牙坚持。那么容易地就能被控制,就因为这个,心甘情愿地沦为温玉的玩物。   程解之汗涔涔地醒过来,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眼前黑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这是医院,心跳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温玉那里的房子,天花板是白色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在那里嘶哑着喉咙嗥叫,后来戒毒的房子,天花板也是白色的,他也曾在那里度过了疯癫的半年。然后剩下的这些日子,还是要在白色的天花板底下,接受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白色天花板。   医生们说的那些专业名词儿他也不懂,什么放疗化疗靶疗,好几页纸的内容,到最后连“疗”这个字都不认识了。他闭了闭眼,一个病患瞎操什么心呢,安安稳稳地睡觉才是一个病患最应该有的专业素养。   程解之被药物折磨的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成天闭着眼睛回味各处的病痛,果然,痛苦这种东西是无法习惯的,即便经历了再多痛苦,再遭受的时候,也还是难以忍受。   他每天坚持着让Josh推着轮椅带他出去转几圈,看看远处的海面,看看门口那斥巨资的喷泉,为了不让自己还活着的踪迹彻底禁锢在小小的单人病房里。   Josh一天赶一天地看着程解之本来就不多的生气儿一点一点流逝,止不住地心惊肉跳。以前的他,怕死,又想死,最恨不得得点什么病,但现在,Josh心里那点不怎么旺盛的求生欲望竟然罕见地燃烧了起来。生命流逝的痛苦,不能再苦了。   有时想生,有时想死,这才是人生啊。   在医院里曲曲折折的石子儿小路上散步时,程解之并不怎么活泼,大多数还是耷拉着眼皮,活着干脆闭着眼睛,好像只为了用皮肤接触一下外边新修理的草坪的味道。   Josh不止一次地注意到远远的有一个人影站着,不凑近也不离开,只是在他们下午出来散步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医院的篱笆墙外,身后是汪洋大海。   程解之没有乱看的精力,那人晨昏定省似的站在那里,这么久了,连一寸都没有往前靠近过,有一次,Josh从病房的窗户朝外张望时 ,那人还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   推着程解之散步的时候,Josh时常没话找话似的讲些过去的事儿。   “还记得郑飞么你?”Josh边说话边四处乱看了一下,奇迹般地没看到那个人。   “郑飞?”程解之声音懒洋洋的,“就那个叫我‘小程哥’的?”   “对,就他。虽然他没说,但我觉得他大概知道我早和你搭上线儿了,成哥和温玉那边,有不少事儿都是他有意无意帮的忙。”Josh说。   程解之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拉长了音调说:“早知道这小子是干大事儿的。”   “肯定啊,大飞这人敢拼,刚开始的时候啥都冲在最前边,不赖成哥现在器重他。我记着有次和艺体中心那边起了冲突,他不等叫人,自己傻乎乎地往上冲,自己个儿对五六个持枪拿棒的,我他妈那天也点儿背,正好在附近撸串儿,还上去给他挡了一刀,真疼,得亏没伤着肾,”Josh说到这里,一贯没心没肺地拿自己开玩笑,“要不我这就得提前失业。”   程解之没搭理他。   Josh没收到预期效果,兀自撇了撇嘴,继续说:“后来我想啊,我当时就是飚,我冲上去用胳膊用腿挡,用啥挡不成啊,非把我老腰给送上去。”   他絮絮叨叨地说话,程解之却大半天都没动静儿,Josh低头看了一眼,程解之正转头看着篱笆墙外,眼睛睁得很大,他顺着看了过去,那里没人,但的确是之前那人站的地方无疑。   “用胳膊挡,扎个对穿也够受的。”程解之小声嘟囔。   Josh反应过来,骂了一声自己这张破嘴,哪壶不该提开哪壶——当年陆家那小子,不就正用胳膊给程解之挡过一刀么。   “今天先回去吧,我觉着天挺凉了。”Josh把轮椅转了个弯,往回走。   程解之没说什么,也没再盯着那块儿没人的空地看。   郑飞隐约猜出了什么,这不假,他们两个能在海城躲这么长时间还没被温玉找到,有郑飞一大半的功劳。成哥那边,对温玉的态度其实很是暧昧,一方面对温玉这个人看不惯,不管他干什么都想拦上一拦,另一方面,这件事儿又确实没有掺和的必要,成哥主张采取观望的态度。   郑飞其实很聪明,不过成哥不喜欢聪明人,他明白,所以在成哥面前一向大事儿不出错,小事儿装糊涂,有时候莽莽撞撞装惯了,倒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了。   这次在珠城绊住了温玉,其实可以往莽撞上推,成哥也没说什么,反正抛开大局不说,他也乐得温玉吃亏,吃一次亏他开心一次,他不知道Josh和程解之的关系,也想不到这是郑飞故意为之。   温玉和陆家的反应证实了郑飞的猜测,他没怎么犹豫,就给魏临泽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一下他大致的猜测,主要是让他宽心。   魏临泽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问:“你知不知道他们可能在哪里落脚?”   “说不准……”郑飞说,“不过,有件事儿我知道,这事儿知道的人少,我算一个,海城言家的小女儿和程解之有点交情,珠城这边的郑家小子也欠着程解之一个人情,这些事儿,那些关键人都不知道,所以,他们如果找地方落脚可能……”   第二天上午刚做完放疗,还迷糊着的时候,程解之突然说:“能不能现在推我下去走走?”   “现在?”   “现在。”   程解之明显越来越没力气了,连声音都没经过声带,虚晃晃飘着。Josh推着他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刚走到喷泉边上,程解之按住了轮子,手指的骨节分明,死死扣住,他说:“去大门。”   “哈?”Josh表示完疑问之后,程解之没再说话,再去看他,他已经调整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半阖上了眼。   那个人还站在篱笆墙外边,Josh推着轮椅在院门口远远地看着,不知道该避开他,还是走过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程解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端正正地直起了身子,冲着那边声音不大地喊了一声:“好久不见,陆琛。”   陆琛找来了。   一连好几个星期都只是在篱笆墙外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天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看着程解之坐在轮椅里绕着院子的石子路一圈一圈地转,有时候,程解之都回去了,他也还在原地发呆。   他的解之瘦了。   病了。   本来就懒得动,现在比以前更没精神了。   不知不觉就能想起些旧事,上学的时候,穿着校服的程解之坐在小马扎上伸着腿喝飘着一层热气儿的豆浆,在课堂上转着笔解数学题的程解之,在南宁街拿着块儿砖头打架的程解之认认真真煮一碗难吃的面的程解之。   他的解之啊,怎么现在就只能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晒太阳了呢?   雁回楼新请了一个江南来的师父,据说那一道西湖醋鱼烧的是出神入化,多少人排队吃都赶不上,魏临泽偏偏吃上了。   他这是第二次来雁回楼,第一次是为了人情,第二次,也是为了人情。   不过第一次是单老师还他的情儿,这一次,却是他还个情儿。从派出所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这期间也不是魏临泽不愿意,实在是没空叫着韩淮和江恰出来吃饭。   这是魏临泽第一次见到江恰,真人和结婚证上那张照片差别不大,只不过,可能是在家安安稳稳待了一段时间,皮肤白了不少,干净利落地扎着马尾辫,在初秋的天气里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风的披肩,短裤吊带,看上去还是随时要浪迹天涯的架势。   看来当初不该说是这女子收了韩淮这个浪子,而是这么个不受束缚的姑娘怎么就被韩淮这么个归根到底一处扎根儿的男人给收服了呢?   魏临泽先道了谢,江恰笑得很爽快,“没什么可谢的,应该的么不是,再说了,其实这个忙也不算我帮上的,我本身对人情世故这块儿不大通气儿,得亏我表哥愿意帮忙。”   桌子正中央摆了一个铜锅,周围有食材也有熟菜,韩淮全程也不大插话,借着魏临泽请客的契机,点了一桌子菜,埋头苦吃,接连不断得提醒着,“金针烫好了,牛肉烫熟了,豆腐能吃了。”   他夹几筷子西湖醋鱼,再尝尝下进去的虾滑,“虾滑还得在等等。”   然后把蘸好酱的牛肉夹给江恰。   江恰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歪着头张了张嘴,眼睛盯着屏幕摁了几下,韩淮把牛肉直接给她塞进了嘴里。   她嚼着肉说话,“我表哥正好要来接我回姥姥家一趟,要不叫他进来见一面?”   没等魏临泽说话,韩淮插嘴:“我也一直没见过这个很厉害的表哥,不过估计你俩应该挺对脾气的,据说他这几年一直在国外,也是学古代文学。”   “是古文字。”江恰纠正他,“我外祖之前是个文官,小辈儿的名字都是老人家特意从诗里捡了取的,结果小辈儿里都斯斯文文的,就出了我这么一个败类。”   “那能赖你么,都是名字的锅,别人的名字倒是秦如许秦如源的,偏就你‘一江春水向东流’,可不是真奔流不息了么。”   魏临泽没顾得上看这小两口甜甜蜜蜜秀恩爱,其实他记性算不上太好,如果是个不相干的名字,即便从前听过几边也不一定记得,可是“秦如许”这个名字不一样。   问渠那得清如许?   这时候,包间的门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   “你都好些年没回去过了,老人家等不及了,非让我赶紧来接你。”秦如许站在门口笑得一脸温和。   “哥……”江恰叫了他一声儿,然后介绍:“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魏临泽,那个是韩淮。”   “你们好。”秦如许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韩淮愣在了原地。   不能吧,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像的人?邪门儿。   那秦如许,分明就和那天碰见的那个叫Josh的长头发妖艳贱货一个模样。鼻子眼睛嘴巴,分明一丝不差。不过,这两个人气质实在是太不同了,即便是这么像,但他笃定,肯定认不错。   Josh的脸,打眼儿看过去,就是漂亮,他就算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那吸引人的媚气也能从骨头里散出来。可秦如许不一样,一样精致的五官,可是让人评价,怕是没人会用漂亮这个词儿,因为他那股温文尔雅的气质早就已经把面貌给模糊掉了,怕是迎面见了他就忍不住想,这是个真正的贵族。   他转头去看魏临泽,谁知道魏临泽面色如常,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似的,也拿出他一贯对付陌生人的那套有礼,上去握手:“你好,我是魏临泽。”   “魏老师,你好,”秦如许挑了老师这个称呼,一个称呼就知道他颇通事理,“我是秦如许。”   韩淮傻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客客气气的人,内心填满了不可思议。   硬生生忍住了Josh是秦家私生子的怀疑。   这种想想法儿,哪儿能是私生子就能办到的,这得是双胞胎吧,还得是同卵双胞胎。   基因重组和变异真是强大啊,韩淮忍不住感叹。   秦如许还想再说句话,结果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说了声儿不好意思,“家里的老人怕是等着急了。”   他看了一眼秦如源发来的短信小声提醒江恰,“这次回去悠着点,韩淮这事儿先斩后奏的确是你的不对,爷爷怕要教育你,你最好别还口。”   说完之后又说了句不好意思。   “改天再聊。”魏临泽周全地让他宽心。   秦如许听他这么说,也轻笑了一声,“改天再聊,还会再见面的。”   魏临泽本来以为“还会再见面”也就是客套话,没想到,是真真实实地再见了面。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再提起语言学研究室的研究课题。   姜教授整理古文字语音时,在六国古文那一部分不得已放慢了速度。六国古文所留的文献不多,且战国时期各国的语言文字各有不同,要系统地进行整理,实在是工程庞杂。魏临泽本就是专攻古代文学,对文字学没研究的太深入,中古近古文字还多少能像模像样地整理,可六国古文这部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好,国外提供技术支持的那所大学特意派了博士后过来国内交流学习,那位博士后在国外研究的正是六国古文,院领导就做主让他参与了这个项目。   这位研究古文的博士后,正是秦如许。   姜教授本来还气得吹胡子瞪眼,非是不用别人帮忙,又嫌校领导多管闲事,又嫌年轻人没经验,最后还义正言辞地指责:学中华古文化还出国,假惺惺的,洋鬼子那儿能学什么古文字啊!   魏临泽笑而不语,后来姜教授见识了秦如许对六国古文的研究之后,全然忘了自己之前吹胡子瞪眼的那一番话,非常满意地喊着“小秦”,逢人便夸“自古英雄出少年”。   因为年少有为的秦如许,魏临泽在姜教授那里彻底“失了宠”,那边近期的重点落在了六国古文上,魏临泽负责的那部分倒是落下了清闲,可以慢慢地整理。   他在教研室整理完了隶书,跟整个教研室里挂着黑眼圈的老师们告了辞,那边姜教授正拽着秦如许滔滔不绝地讨论哪个地区的方言最接近中古音,哪个地区的方言最接近上古音,魏临泽悄悄打了个手势,秦如许无声地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笑脸。   可姜教授那边放过他,古代文学这边的李教授总不能也放过他,还没出教学楼电话就打来了。   “小魏啊,这个周末我们古代文学教研室准备举行个古诗文大赛,以前的古诗词都是现成的,只不过得麻烦你出题了。题目越难越好,咱们这是拔尖儿比赛,不是等级考试,你想想学生们哪方面最不在行,使劲往那方面出题,对了,我记得不少学生在平仄这方面是短板啊,使劲出。”李教授说话慢条斯理的,只不过好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我知道你出了名儿的脾气好,不能老这样啊,你该狠心就得狠心才行啊,使劲难为难为咱院儿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不拿出真本事,他们还真当自己就是下个季羡林先生了。”   魏临泽说:“您知道我不善于难为人还偏让我难为。”   李教授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两声,一副世事洞明的样子,“我倒是觉得,越是像你这种脾气好的,真难为起人来,比谁到狠心。”   魏临泽笑了个“214”上声的调儿,“您老眼光独到。”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魏临泽经过那片考研专用的桌椅前边时,罕见地没看到那些在这里背“abandon”的同学,倒是乔望和姜雯雯远远地占了个位子。   “‘枳花照驿墙’这一句,是仄平仄仄平,这就叫犯孤平,属于拗句,所以我们一般才认为正确的句子应该是‘枳花明驿墙’。”乔望拿着笔在纸上画着平仄,一首律诗没费多大功夫就工工整整地画成了一副小竖杠儿和小横杠儿。   姜雯雯还在掰扯着指头没想明白“照”和“明”两个字儿是平声还是仄声,连忙让他慢点说。   “zhao,51,仄声,ming,35,平声……”她嘟囔了两句,“你继续。”   “而‘枳花明驿墙’这句,是仄平平仄平,第三个字变‘仄’为‘平’,叫做救,这就是犯孤平的拗救。”乔望用笔尖儿点着薄薄的纸,“另外还可以补充一点,不过这个考试应该不会考,还有一种拗句是不需要救的拗,格式是……”   姜雯雯赶紧止住了他,“乔大圣,您快收了神通吧,小女子前边的才刚弄明白,您让我缓缓先。”   周不渡正巧从魏临泽对面走过来,一转头看到了张牙舞爪的姜雯雯和抱着一摞书的乔望,他朝魏临泽一抬手打算打招呼,结果像是看到了什么,又把手给放下了。   与此同时,魏临泽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Josh站在魏临泽身后,头发已经长了不少,抿着嘴好像是在笑,说出来的话猝不及防地变了调儿,本来轻松的语气里竟然带了点哑,“我回来了。”   魏临泽露出了一个古怪了表情,没等Josh琢磨出来,他就退后了一步,脸上挂着刻意的疏离,“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Josh像看怪物似的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别闹了,我是Josh啊。”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魏临泽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被陌生人错人也不急躁,客客气气地解释。   周不渡远远地看着前边本来要经过的老师被人拦了下来,直接转弯往乔望和姜雯雯那边走了过去。   姜雯雯一看周不渡过来,又像是躲瘟神似的跳起来就要跑。   周不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你跑什么?”   乔望坐在座位上拿着笔转了几下,姜雯雯站起来之后,看见了站在拐角处的魏临泽,就像看见了救星似的边喊着“老师”边往那边跑,“乔大神啊,你们聊你们聊,那些问题我去问老师也是一样的哈哈哈。”   乔望都没来得及提醒姜雯雯,他们刚才讨论的问题是古代汉语,不是古代文学。   魏临泽看见姜雯雯跑过来,冲Josh颔首,“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就朝姜雯雯迎了过去。   Josh愣在原地好半天,心里一直绕着两个字儿——失忆。   不可能,又不是拍电影儿,不可能。   其实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很多更理性的可能性都在排着队等他想到,可是Josh的脑子已经钝了,饶是怎样也摆脱不了失忆两个字儿。   他电话给张致和,张致和含糊不清地解释,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并不是不可能,而且魏临泽一开始的确是频繁地给他打电话问消息,最近几个月没有再打过。   张致和刚说完基本情况,正想帮着分析分析其他的可能,比如魏临泽是装的,或者最近加班太累出现了间歇性脸盲,都不是没有可能,可是魂不守舍的Josh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郑飞没怎么有兴趣和他讨论魏临泽的事情,一接到Josh的电话,就火速把他接回了家,摁在沙发上逼问三个字——程解之。   Josh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不早都猜到了?”   “操……”郑飞小声说,“我操,是我把程解之从温玉手里救了出来?还帮他回国?还帮他掩护?”   Josh一把推开他,熟门熟路地去冰箱里找奶,边走边说:“是我。”   郑飞家的冰箱空荡荡的,别的没有,半壁江山留给啤酒,半壁江山是牛奶,他挑了一盒子纯奶,另一只手拿了一瓶啤酒,“你都是好好的干成哥让你干的任务,无意间让我钻了空子——”   他拖长了音调,然后使劲摁了摁郑飞的肩膀,“记住了吗?和你没关系。记住。”   Josh强调了一遍这个“记住”,郑飞冷哼了一声,接过啤酒,不置可否,“你的‘劳改头’终于长回来了?给老子把酒打开。”   Josh没搭理他,插了吸管自己喝奶,“剩下的事儿都和我们没关系了,姓陆的找着他了,他还真是神通广大,这都能让他找见。”   虽然他们躲的也的确不怎么走心,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我能猜到你们在海城,难保陆琛会不会从郑家那小子那里得到什么蛛丝马迹,郑家那小子和小程哥的那点交情还真不一定比得上他和陆琛‘发小’这层关系。不过这事儿我倒是给魏临泽透露过,他和这些人应该没交集……”郑映对着瓶子喝了一口啤酒,“唔……说到魏临泽,你真在我这儿住下?”   Josh使劲用吸管吸空气,弄得奶盒子里一阵杂音。   郑飞悄咪咪看了眼他的脸色,试探着继续说:“要我说,一开始的时候,他是真着急你,天天往我这儿打电话,可你一走这么好几个月,连句话都没留下。你自己数数,消失的这几个月还没你们认识时间长呢。他要真生气,那也是应该的。忘了,也无可厚非,人家天天那么忙干嘛专门记你这号儿人啊,也没认识几个月。”   “不过这么一想,他确实也很久没给我打过电话问你了,往好了想是失忆,坏了想,那就是真把你忘了——无情呗。”郑飞不知死活地使劲往下说,捏准了痛处稳准狠地用盐刀子扎下去。   Josh拿着那个早瘪了的奶盒子,撑着腿安安静静地听,好半天才说:“那就……想办法让他记起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早知道题目这么难就不来参加了,这不自取其辱么这,当时一打听到是魏老师出题,还以为题能简单点碰碰运气呢。”   学校礼堂外边挂着写有“第九届蕴珠杯古典诗文大奖赛”字样的横幅,从里边出来的学生都一脸凝重,九个里边有八个嚷嚷着题太难。   “就是啊,本来以为魏老师不会在古汉语格律语法方面出题,本来还以为能钻个空子呢。”戴眼镜的男生跟旁边的同学边抱怨着边往外走。   “怎么着乔大神,看你不动声色的,怕是胸有成竹啊……”说话的正是乔望那个臭脚舍友,这人一向自恃过高,为人爱咋呼,可总被乔望不声不响地压一头,他也不明面上撕破脸,演着亲亲热热的戏,说话阴阳怪气儿。   乔望挑了挑眉毛,说:“还成。”   一句话不愿意多说。   周不渡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参与都省了,此时正倚在正对礼堂的厕所门口等乔望,他看见和臭脚一起往外走的乔望那个挑眉毛的小动作,远远地喊了一声:“臭脚,看你脸色不好啊,怎么着,题难啊。”   臭脚回了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笑,“题难,不过难不倒我。”   “知道么,你这明明都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胸有成竹的笑啊,”周不渡没给他面子,笑着说,“特欠扁。”   臭脚平时热衷于和所有人维持表面上的平和,虽然生气,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没等他想个什么话来缓解缓解尴尬,周不渡就拽着乔望走了。   魏临泽留在礼堂里慢慢整理卷子,还顺便瞥了一眼乔望的卷子,粗粗略略地看到最后,没找到错误,魏临泽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打响了,可以先把乔望的卷子批出来,剩下的,就可以分担给乔望一部分。   比赛过程中,李教授来考场溜达了一圈儿,把卷子拿起来看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点头,“说你能狠得下心来,还真是,炉火纯青。”   魏临泽回:“过奖过奖。”   礼堂虽大,但是门只开了一扇,再加上题难,中途没有人离场,学生们都在卡着点交卷后从小小的门里往外挤,光是撤离的时间就让魏临泽粗略地阅完了好几张试卷。   等学生们都走后,他才拎着试卷从窄门里往外走。   还没迈过门槛就被一只手给堵在了原地。   Josh把手撑在门框上,给魏临泽来了一出“门咚”,魏临泽不大自在地进退两难,看了看这个前两天认错人的人,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再重复:“我真的不认识你。”   “不认识……”Josh往前凑了一步,“那就认识认识好了。”   Josh平时的打扮多数是夸张得不像话,该露的地方一点都不吝啬,怎样大胆怎么来,有时候好不容易穿个衬衫,都得把扣子多解几颗。到后来住进魏临泽家之后,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挎个购物袋去逛个菜市场,那时候的打扮又是另一个极端,只求简单舒服,和好几个买菜的大爷都能撞衫。   这次他打扮得难得正式,虽然那点儿勾引人的意味还是透过扣在脖子根的衬衫往外跑,但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身一看就砸进去不少钱的衣服底下是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在学校不常见,但总不至于格格不入。   这身儿衣服让Josh看起来毛光水滑的,就是那领带勒得脖子疼,他退后一步,冲魏临泽鞠了一躬,正正经经的九十度。   “在认识你之前,我要先为你可能忘记的旧事道歉,对不起我错了,真错了。”   他说。   “你好,魏老师,我叫Josh,J O S H,中文名儿,乔希。”Josh语速很快,他说完名字之后好像意识到了,清了清嗓子,调整好之后再继续说:“我喜欢画画儿,曾经做过很多工作,以自己在工地拧过钢筋为傲,力气很大身体很好,近期属于失业状态,未来有从事餐饮行业的计划,上一份工作是在盛世,从事性服务行业……”   他说完之后呼了一口气,只是小小地紧张了一下,心里那根弦在一瞬间动了一下,他偷偷看了魏临泽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挑了一下眉毛,继续说:“没房有车有存款,本地户口,暂时单身,缺点是懒,优点是会做饭,稍微一提,我做饭,非常好吃。”   魏临泽听完之后冲Josh伸了手,“你好,我是魏临泽。”   他笑眯眯地回握,正要得寸进尺,就听见走廊那头有声音不知好歹地叫了一声,“魏老师。”   Josh转头去看的那一瞬间,如果能给个长镜头,是非常有戏剧效果的,两个五官一模一样的人第一次见面,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着对方的脸,到底有多震撼,可能也只有在现场的魏临泽能感受一二。   秦如许和Josh都互相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面,Josh也只是曾经远远地看过他一眼,这时候在教学楼被墙壁包围的楼道里狭路相逢,实在是可以列入有生之年系列了。秦如许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子松松地挽着,领口的扣子开了两个,应该是刚从研究室出来,手里还拿了一摞资料,显得随意自在,和这教学楼倒有浑然一体的感觉。   Josh顿时一阵不自在。   “秦老师。”魏临泽打破了这一阵尴尬,回了一声,“姜教授终于放过你了?”   “是啊,好不容易从姜教授手底下逃出来。”   魏临泽本意是调节气氛,但他们两个熟络的态度被Josh看在眼里,又都是这么温和有礼的气质,让他心里极度不是滋味儿,这种心情,应该就是,嫉妒吧。   秦如许走到他们面前,像一大束阳光似的,笑着问:“你应该就是Josh吧?”   “你们认识?”魏临泽问。   秦如许刚要说认识,才刚说了一个字儿,Josh就抢在前边说了话,一点面子都不给,“不熟。”   他干脆无视了秦如许,竭力把自己落荒而逃的心态压下去,尽量平静地对魏临泽说:“打扰了,以后再慢慢聊。”   他瞥了一眼秦如许,硬是把“来日方长”这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咽进了肚子里。   回去之后再想起来,他对自己面对秦如许的表现很不满意,但是不得不承认,在看见秦如许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了,就想赶紧离他远点。   那种眼前有个人晃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感觉,实在是太膈应人了。   Josh并不是特别讨厌秦如许,可是先是有卫问渠,再是魏临泽看起来和他也融融洽洽关键是怎么看怎么配。虽说他知道秦如许是个直男,死直,可还是烦。   他从菜市场买了好几袋子菜,提到了张致和的小诊所里。张致和在经过他刚回来的喜悦期之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进入了厌倦期,对Josh这个不速之客很是不欢迎。他懒洋洋地倚在躺椅上,瞥了一眼Josh手里的菜,“怎么着,良心发现来给我做饭了?”   “你他妈没醒呢吧,这是一会儿拿去楼上的。”   张致和“啧”了一下嘴,表现地很是不屑,“你以为我稀罕,你做菜又不好吃……”   话没说完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后冲Josh炫耀似的晃了晃,“看见没,专属外卖员,我现在啊,最不缺的就是饭,您快哪儿凉快儿哪儿待着去吧。”   Josh骂了一句,甩手走了,看着张致和这“甜甜蜜蜜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儿就来气。张致和倒是和外卖小哥甜甜蜜蜜的,越发衬托的他凄凄惨惨戚戚。不过这说到底还是得赖他自己,当初逃避得多么潇洒果断,现在就有多么懊悔难熬。   他认命地爬到四楼,敲了门。   魏临泽打开门,迎面就是一张笑眯眯的大脸,“你好呀魏老师,我来你家做客了。”   “你……”魏临泽没让他进门,堵在门口说:“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   “那还能不知道么?我以前是你邻居。”   “不可能,这栋楼的住户基本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都认识。”   “那你不都说了‘基本’么,我就是那个‘不基本’——这么把我堵在门外不好吧。”Josh晃了晃手里的两个塑料袋儿。   魏临泽不情不愿地把他请进了屋,Josh半点不客气,熟门熟路地把菜搁在了门口的柜子上,看着自己原先的拖鞋,笑了一下,换上了。   他在家里四处打量着,那张“全家福”简笔画还是用胶带牢牢地粘在灯开关旁边,上边二嘎子的脚印张牙舞爪地占了半壁江山。   Josh从进门开始,笑意就没停下来,魏临泽给四处走来走去的Josh倒了杯水,他接过来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书房里怎么还有张床啊?以前谁住这儿?”   魏临泽面不改色地答:“这房子是我老师的,里边的家具都是他老人家留下的,我没大动。”   Josh抬着眼睛点头,抬头纹都皱了出来。   “今天是我不请自来,不大好意思,就给你做顿饭吃吧。”Josh假惺惺地跟魏临泽客套。   魏临泽也假意推辞,“这多不好啊。”   但其实,魏临泽这人面对“饭”这个问题,一向底线模糊,并没有打算决意拒绝。   Josh进了厨房,又假模假样地开启了戏精之路,一会儿“魏老师啊,您家花椒搁哪儿啊?”一会儿“魏先生啊,您家有没有豆瓣酱啊?”   这些东西以前都是他在用,魏临泽哪儿知道在哪儿放着啊,他连瓶瓶罐罐里装得是什么都分不出来,到厨房乱找一通,最后还是Josh当着他的面儿从柜子里给拿出来,然后故作诧异地笑,“怎么感觉我比您还熟悉您家呢。”   他这个捏着语调说“您”的语气,着实欠打。   魏临泽吃着一桌子爱吃的菜,奇迹般地没有夸奖两句,一味埋头苦吃,倒是有了韩淮不吃白不吃的风范。   Josh咬着筷子尖儿,看着魏临泽夹了两筷子鱼,突然说:“能不能给我拿一盒奶?”   魏临泽的椅子在地板上稍稍滑了一声,但马上停住了,随后他抬起头来,说:“不好意思啊,我家没有奶。”   “哦。”Josh点点头,没给他拆台,装作刚才从冰箱里拿鸡蛋的时候,没看见冰箱里板板整整地摆着好几排各种各样的奶。   那天之后,Josh频繁地出现在魏临泽眼前刷存在感,不定时地买了菜去他家做客,天天往教学楼跑,等在语言学教研室门口偶遇,还有一惊一乍地说句“好巧”。   第一次是巧,但连着三天都说巧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教研室里都是做课题研究的语言学老师,还有些来帮忙的学生,Josh老老实实在门口等着魏临泽,时不时还定点柠檬茶、蛋糕,给忙得热火朝天的一屋子人送温暖,这么几天下来,和一屋子人倒是混熟了,都来问上句是不是秦老师的双胞胎弟弟。   Josh笑着摇头,就说是魏临泽的朋友。   魏临泽不是教研室的主力,大部分时间还是安安分分地做自己文学方面的本职工作,上完课、指导完古代文学教研室的学生才往语言学那边去,Josh总不能挨个教室找他,就直接等在语言学这边堵他。   去早了就在门外玩会儿手机,有时候认识的学生在,也会让他进去坐会儿。   他再溜达过去等魏临泽的时候还很早,远远地就从门口看见秦如许待在里边翻着资料,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两个学生,其他的老师都还没过来。Josh实在是不想和秦如许碰面,正要往回走,结果一个学生一指外边,“就是他,秦老师,昨天他进来过。”   Josh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秦如许稍微沉了沉脸,“是这样,昨天教研室丢了一张鲁帛书,这张帛书对这次的六国文字研究非常重要,而且本身也是很有价值的文物,所以……”   “昨天就他一个无关人员进来过,苏笑笑非让他进来,我都说了咱们这儿资料很重要,别让外人进来。”有个学生抱着胳膊在后边冷冷地开口,正是乔望那个讨人嫌的舍友“臭脚”。   Josh挑了挑眉毛,“我就在门口坐了坐,怎么着,这还打算赖上我了啊?”   秦如许比那两个学生有礼貌,但话里话外也都是指着Josh,“也不是我们针对你,只是昨天你才进来过,今天那帛书就不见了,这里边进进出出的都是内部人员,就你一个无关人员,我们也少不了问问你。”   好一个少不了问问,这分明都差指着鼻子让他把帛书交出来了。   “肯定是他拿的。”臭脚有点急躁地说,急于把这事儿从自己身上撇开,昨天是他值班,要是Josh担不下责任,这责任就得归他。想到这儿,曾经喝过的那些柠檬吃也都不算数了。   “照你这么说,我总得有动机吧,我又不是你们同行,那什么帛书对我来说没用……”   “魏老师。”   另一个学生突然喊了一句。   Josh回头看了一眼,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看到魏临泽之后,他突然有点委屈,刚才还口齿伶俐地辩驳,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怎么了?”魏临泽问。   “老师,昨天丢了一张鲁帛书。”臭脚像极了一个告状的一年级小学生,“昨天您那个朋友来过,所以……”   魏临泽转头看了一眼Josh,Josh打定了主意,只要他问,他就甩手走人。   秦如许坐在椅子上收拾着满桌子的纸,头都不抬一下。   魏临泽只看了Josh一眼就转了头,轻声开口:“证据呢?”   臭脚都愣了,魏临泽又重复:“证据呢?据我所知应该有摄像头吧,查一下就能得出结论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里费口舌?当然,首先我要道歉,不应该私自带朋友来工作的地方,但不能空口无凭地诬赖,秦老师,六国文字这部分一直是你负责,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但希望你先采取有用的办法早点找到帛书才好。”   秦如许抿嘴笑了。   魏临泽抓起Josh的手腕转身就走,出了教学楼之后,魏临泽说:“傻不傻啊你,再遇见这种情况你就直接走人,让他们找律师跟你谈,你又不欠谁!”   Josh还有点呆愣愣的,“你信我?”   魏临泽脚步顿了一下,“我信不信都得向着你,不然谁还能给你撑腰啊。”   “魏魏。”Josh低着头突然轻声说。   “嗯?”   Josh停了停,又换上了平常说话那一套吊儿郎当的语气,“你他妈原则底线呢,你不五讲四美的社会主义好教师么你,那我要杀人放火你还帮我抛尸啊!”   “我这人吧,实际没什么是非观,一切以我自己为中心,先不说今儿这事儿一看就是学生推卸责任,就算真是你拿的,我肯定也向着你。”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护短吧,Josh心想。   “谁让我是你爸爸呢。”魏临泽又补,“天下父母的心都是偏的。”   “爸爸爸爸,你他妈是我爸爸。”Josh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这不还是亲生的呢,你要是有孩子,那得溺爱成啥样儿啊,到时候新闻全是你家熊孩子。”   “所以我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是上天注定。”   说完这句话后,他们又陷入了沉默,不快不慢地往家走,有很多话,但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两个人同时开口。   魏临泽愣了一会儿,一笑,没和Josh谦让,直接继续说:“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装的?”   Josh撇了撇嘴角,“我又不傻,看见秦如许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和他那么像,要真不认识我怎么着也得问问我们俩什么关系吧,你倒会装,那个一脸茫然哟。”   魏临泽没忍住笑出了声,“不好意思啊,我一开始真有点生气,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就干脆装不认识你得了,本来没想真骗你,结果我觉得挺好玩,就顺着装下来了。”   “好玩!”Josh都快气得肚子疼了,“好玩?”   “谁知道你那么傻啊,后来你天天给我做饭态度还那么好,我就心想多玩几天我又不亏,本来那天你跟我道完歉我就想告诉你来着,谁知道你见了秦……”   魏临泽还没说完,Josh就打断了他,“甭给我提秦,膈应。”   “‘秦’招你惹你了,那芹菜也不能提了?”魏临泽说。   “我又不喜欢吃芹菜,那么难吃!”Josh嫌弃地摆摆手。   “对,”魏临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我也不喜欢吃芹菜。”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知道吗,南宁街是一锅大泥潭,不是说只有泥,里边什么都有,有烂草根、有硬砂粒儿、有碎玻璃碴儿、有和烂的纸浆,最多的还是泥。离了这口锅——不管是自己爬出去,还是被溅出去,都一样改不了是泥的事实,到了干净地方儿,就是干泥块儿、泥点子,随便谁打眼一瞅就知道你是混在南宁街里的。   和原先,唯一的区别就是,你原先是汤汤水水里的泥点子,周围挤着的,都是灰,现在是干巴巴的,周围都是云。   你想想,灰仆仆的小玩意儿躺在软白软白的云上,能不明显么?   云和云,那是一片云。   云和泥?   那叫云泥之别。   “程解之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妄图往外爬的泥,但是他是爬得最远的一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也是跌得最惨的一个。”   天凉之后,操场上跑步的人变少了,就只有几个穿着厚厚的运动衣的学生边跑边往外蒸腾着热气,也有被老师带着训练的体育生,穿着荧光色的短裤短袖,在跑道上穿梭成一道光影,像是按快门的那一瞬间相机跌在了地上照出来的效果。   Josh和魏临泽坐在操场周围的台阶上,算作散步。   “我小的时候,住宿,那时候男生宿舍管理不严,每天熄灯之后才到了狂欢的时候。我们宿舍当时有个老大,平时住在下铺,但等宿舍管理员检查完熄灯情况之后,他就跑去上铺,知道他去干什么吗?”   魏临泽慢腾腾地问Josh。   Josh一瞬间脑子里过了好多种情况,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他坐在上铺床沿儿上,把腿耷拉下来,让当时班里最受欺负的小男孩儿举着洗脚盆给他洗脚。要是水凉了,他就把盆踹翻,水烫了,也踹翻,反正我是没见过什么时候水温能正合他心意。”   “我一直都是个特立独行的,不和别人搭帮儿,他们倒是看我不怎么顺眼,但也不敢欺负我,这种事儿,我一般不管。但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在霸凌面前忍气吞声,如果是我,会选择反抗,被打总比被侮辱好吧。后来我在班里拦住那个男生,问他为什么不反抗、不告老师、不告诉父母。”   魏临泽活动了一下脚腕,继续说:“他当时抬头瞪了我一眼,看见那一眼我就明白了,在他眼里,我这种旁观者,父母那种不相信者和老师那种不作为者,这些人和那些欺负他的人都是一伙儿的。我自己知道不是,但往往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你就算真的不是,很快也就是了,所以那天晚上当着那伙儿人和他的面,把洗脚盆连带着里边的水扔到了窗户外边,我不想让别人评判我是哪一类人。”   “自己是什么人,只有自己最清楚。”   魏临泽说。   也不知道Josh听没听进去,反正风吹过去,他打了一个喷嚏。   “知道这个故事告诉你一个什么道理吗?”魏临泽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   Josh的肩膀一僵,小声嘟囔:“我说我是云我就是云……”   魏临泽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晃了两下,然后他耸着肩膀笑了起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高空抛物是不文明的行为,我扔出去的那个盆子正好扣在抽查男生宿舍路过的副校长头上,为这事儿,周一升旗仪式在国旗底下念了一千字儿的检查。”   他咧着嘴笑,露出来两排牙齿,Josh一下子把他的胳膊掀了下去,魏临泽还是“鹅鹅鹅”的笑,没个停下来的意思。   可是,听了别人的遭遇,好像自己能得到治愈似的,竟然又充满了对抗大白云和锅底泥的勇气。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知道自己不是最差的,才会有勇气。说白了,不过就是从痛苦的人身上去汲取养料,最痛苦的更痛苦,剩下的,慢慢变好。   和程解之挤在海城的城中村里的时候,他就曾经妄图用自己的悲惨经历让程解之能稍微好受一点,程解之当时惨白着一张脸笑:“别人的惨根本不能让我有优越感好么?你这种心态就是严重的心里扭曲知道吗?”   Josh觉得这不是心理扭曲,这才是真真实实的人。   当天晚上打了好几个喷嚏的Josh,第二天起来照常活蹦乱跳,倒是魏临泽没撑住凉风的侵袭。   魏临泽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生过病了,早上起床之后觉得不大舒服,压根没放在心上,像平常一样去了学校上课。第一节 大课上完觉得喉咙不舒服,吃了颗喉糖又继续奔赴了第二节战场,直到嗓子彻底发不出声音了才重视。   Josh看着温度计上冲破39度大关直奔40去的水银柱,实在是不得不佩服,就魏临泽这样儿竟然还坚持吃着喉糖上了一整个上午的课,实在算得上是感天动地了。还记得他小时候发烧,40度,早就晕头转向不知天地是否是一上一下了。   在以为自己只是喉咙不舒服的时候,魏临泽还显得精神饱满,但看到温度计的示数之后,整个人就像是瘪下去的气球,迅速进入了生病状态,窝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烧得脸通红。张致和特意从楼下上来给他打了吊瓶,Josh凑在跟前看着张致和找血管,半天都找不到。   魏临泽的血管太细,张致和把他手背都拍红了还是下不去针,急得Josh在一边大骂庸医。   “别拍了别拍了!”Josh赶紧阻止张致和,“等等啊,我想想办法。”   “你给他把手焐热了,血管就能显出来了。”张致和出主意。   Josh把他赶开,两只手给魏临泽捂着,可是似乎没什么效果,Josh本身也不是什么火气旺的人,到秋天这种天气转凉但暖气还没来得及供上的尴尬季节两只手也是冰凉。他攥着魏临泽的手转了转眼珠,一把拿过了一边盛着热水的玻璃杯。   “诶我操!”张致和刚把小号针头拿出来,就看见Josh一边一只手捂上了那个玻璃杯,“整整一百摄氏度的热水,你这手马上就熟了。”   “放屁你,都放在这放那么久了,再说我这手心儿上都是老茧子也觉不出来烫。”   能不能觉出来烫你自己心里清楚,张致和心里想。   Josh拿着两只烫得通红的手严严实实地攥住魏临泽的手,畸形的手指甲轻轻地摩挲,张致和看着都烧糊涂了的魏临泽,可惜了,睡着了。   “你脑子坏了吧,正常人应该会拧个热毛巾给他捂吧?”   张致和好不容易把针扎进去,挂好药水瓶之后毫不留情地嘲笑Josh。   “我的手不比热毛巾智能啊!懂么你,智能!热毛巾掌控不好温度给我们烫着怎么办。”   Josh把张致和往客厅里赶,张致和收拾了药箱,“看着点药水,快滴完了就换下一瓶,轮到那瓶阿奇霉素可能会难受,可以调慢点,他要是睡醒了最好能先吃点饭,别让他手乱动,不然容易鼓针,还有……”   “张大唠叨,”Josh小声嘟囔,“你不留在这儿吃饭啊?”   张致和一扬眉毛,“不早跟你说了我不缺饭么,有专属外卖员,专属!”   Josh把米放下锅慢慢用小火熬,自己围着魏临泽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药水,一会儿看看滴水的速度,一会儿趴下看看有没有回血、鼓针。   退烧药还没起作用,汗发不出来,魏临泽的脸红彤彤的,闭着眼睡觉估计睡得也不是很好,喘气儿声音也很大,Josh坐在一边,恨不得替他生了病。魏临泽平常都是在一本正经和胡说八道这两个模式里来回转换,偶尔英雄主义爆发一下,还显得挺靠谱,这么楚楚可怜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   仔细想过来,他一直是大小状况不断,偏刚认识魏临泽没几天就把沉寂了不短时间的谵妄给抖搂了出来,那时候魏临泽看着他,也像他现在这样坐立难安吗?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   是签着魏临泽大名的那张《浪潮》封面。   Josh拿起来看了一眼,他明明收拾地好好的,怎么跑来这儿了?他看了一眼魏临泽,把那张纸又拿回了自己房间。幸好,当时拿走了那摞稿样。   幸好,那天逃到了张致和的小诊所。   幸好,当初来了珠城。   如果说前半生的苦难都是为了遇见魏临泽,那么,苦难啊,幸好。   魏临泽醒过来的时候还有半瓶药水没滴完,他热得难受,抬手就要掀被子,得亏Josh眼疾手快把他摁下了。他眯着眼,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光,张了张嘴,才发现失声了。   “你先别动,这瓶药水一会儿就能滴完,你这嗓子是因为发烧才说不出话来,估计明天就行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魏临泽摇摇头。   但Josh压根没想给他选择的权利,把厨房的稀饭端了过来,循循善诱,“必须吃点东西,这样病才好得快,病好了才能活蹦乱跳地玩。”   魏临泽看着他这一副哄小孩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比了比口型,“我又不是三岁。”   “你说什么?”Josh吹凉了粥喂他。   魏临泽又笑了笑。   第二天早上魏临泽的嗓子果然好了不少,虽说还是哑着,但总不至于老是让人猜口型玩了。Josh一整晚上都没睡好觉,一会儿起来问问他想不想喝水,一会儿给他盖盖被子,一会儿摸摸额头怕他又烧起来。   这一晚上,额头倒是没烫,魏临泽睡得也挺好,不过第二天临近中午,又气势汹汹地烧了起来,这次烧得不高,魏临泽算是彻底清醒着领略了阿奇霉素那股难受劲儿。   张致和提着药箱上楼给他扎针,这次Josh学聪明了,提前拧了热毛巾,张致和给Josh使眼色,“你怎么……”   “打住!”Josh赶紧把手挡在他面前,小声警告“你赶紧兑药水儿吧甭废话,不然我不敢保证你昨儿个去酒吧厮混的事儿会不会让那个外卖小哥知道。”   “知道就知道,我又不怕……”张致和小声嘟囔,但还是乖乖闭了嘴,拿着注射器把小药瓶里的药兑进吊瓶里。   魏临泽倚在床上吃了一块儿苹果,说:“我小时候,整个村儿里就一个医生,那时候那个医生就骑着个自行车,走街串巷地给人扎针,大家都是在家里等医生上门扎针。现在不兴这个,都是病人去诊所统一扎针统一拔,这种等在家里的都是VIP。”   “嗓子坏了也堵不住你的嘴。”Josh又给他递了一块儿苹果。   “能让我给你扎针就已经是VIP了,”张致和比划了比划针头,“你打听打听,咱小区里需要扎针的,我是不是都给打发到天桥底下那家诊所去了?”   魏临泽前前后后打点滴打了三天,这三天里反反复复地退烧再重新烧起来,就是好不了。Josh皱着眉头都想给他请个神婆看看了。张致和看了看体温计,说:“赖我一开始没让他去医院检查,怕是不是普通炎症引起的发烧,还是去医院查查吧,要是比较严重的病毒性流感就严重了,知道零几年的非典吗?”   “你他妈吓唬谁呢!”Josh说着话赶紧去找车钥匙,顺便用厚衣服魏临泽包成了一个木乃伊。   临出门Josh给他灌了一杯温水,他没喝完,Josh顺手拿过来喝了剩下的,魏临泽哑着嗓子嘿嘿笑:“你不怕我真得了什么没法治的新病毒传染你啊?”   “去你的吧老子不怕!”   Josh开着车在路上贴地飞行,等红灯的时候,偷偷看着魏临泽,心里想的是,别管是什么病,要是传染给他,魏魏没事儿,那就好了。   红灯倒计时,3秒。   交叉着的那条路上,绿灯也进入了倒计时,这时候该左拐的一辆SUV没有像其他车一样赶着绿灯的最后几秒冲过去,早早地停在了线后边,后边的司机不满地摁了好几下喇叭。   红灯倒计时,2秒。   红灯倒计时,1秒。   绿灯。   引擎发动。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Josh因为中间看魏临泽走了神,起步的时候慢了一点,车慢慢保持着匀加速滑过停止线,车里的暖气“轰轰”地冒着气儿,他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还在盛世的时候,Josh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步步惊心,原先是跟着一个姓赵的公子哥儿,那姓赵的父辈出身不高,发家靠的也不是什么正当生意,越是这样儿他们就越是注重面子功夫,Josh现在泡茶的手艺、软笔、乐器,都是那时候为了讨好赵公子学来的。   后来,姓赵的被成哥一锅端了,生意都落在了成哥手里,不得不说,Josh在其中居功至伟。   再后来是个姓施的。   姓施的干的是正经生意,生物科学,按说和成哥八竿子打不着,但成哥就是瞄准了这块儿肉。那姓施的好玩些重口味儿,那一阵可是把他折腾的不轻,半条命都差点折在这上边。后来,姓施的也折在了成哥手里。   要不他说Tony永远成不了头牌呢。   他这名声,是扔了命一步一个血点子换来的,不是只靠这张脸。头牌,能是那么好当的么。   再往后,就是卫问渠。   成哥无意和卫家为敌,笼络之心居多,Josh绷着的弦这才算是能稍微放松一点。卫问渠出身高,自己个儿也知道端着,但卫家人圆滑,尤其从商之后就更注重人际关系,卫问渠也少不了跟着不大成体统的纨绔们混。   这些人有时候看似惜命,有时候又对那条命毫不在乎,光一个飙车,玩法就多得数不清。Josh领略了不止一次,环山漂移、对撞、赛刹车,玩起来大家就都成了疯子,Josh无数次在玩对撞的几秒钟里听见最心底里癫狂地叫嚣:撞过去,撞死吧。   玩这个游戏,他从来没输过。   离死亡越近,他反而越想拥抱死亡。   但是那辆停在左拐道上的SUV冲他的车冲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开始真真切切地惧怕起了死亡,在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内,他凭着本能握着方向盘转了向,让那辆车直冲着驾驶室撞上来,挡住了魏临泽。   连再看一眼魏临泽,都还没来得及。   郑飞接到消息之前正在调查一桩旧事,那事儿和程解之牵扯甚深,本想着有点眉目之后就跟Josh透个底儿,他还没联系Josh,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SUV不是奔着人命去的,Josh的车也才刚起步,撞得并不算太严重,魏临泽只是擦伤,Josh稍微严重点,肋骨断了好几根,碎骨头扎进了胃里,手术期间,魏临泽依旧高烧着躺在病房里意识不清,全仰仗郑飞上蹿下跳地给两个人交费办住院。   一个穿着荧光绿马甲的小交警跟在警察后边朝这边走,边走边说:“SUV肇事逃逸,挂的车牌是假的,而且他本来停在左转区……”   “蔺燊。”前边的警察打断了他,“你已经被调到交警队了,这里的事儿就别操心了。”   那个叫蔺燊的小交警被堵了一下,把剩下的“怀疑是蓄意”咽了下去。   他没有跟着那些警察继续往前走,停在原地半天又转身走了。   郑飞眯了眯眼,觉得这个小交警长得面熟。   他过去拦住小交警,“警察同志。”   蔺燊回头看着他,问:“你是?”   “我是这次车祸受害人的家属,您刚才说那辆SUV车牌造假对吗?这次车祸会不会是蓄意谋杀?”   蔺燊戒备地看了郑飞一眼,“具体结论还是去问那边的警察吧,不过不像是谋杀,SUV直冲过去本来是可以撞得更严重的,可是现场监控显示司机临时打了方向盘,所以,您朋友受伤并不算是特别严重。”   郑飞咂摸了一下“谋杀”这个词儿,这么明显的蓄意撞人,不为了命,为了什么?恐吓吗?   如果不是要命,大概就不是Josh结下的仇,那么,最有可能性的就是为了程解之那档子事儿。   可是,Josh这个时候开车出门只是个巧合,他们又是怎么能准确地在路口堵住他?   还是说他和那个小交警都想多了,只是个意外。   难不成真的只是巧了?   小交警走之后,郑飞打了个电话,“查一下今天那辆SUV。”   魏临泽醒过来的时候脑仁儿猛的晃了一阵,其实他意识挺混沌,好像是出车祸了但又好像没有,睁开眼睛一看,一片黑。   屋里是一股消毒水混着酒精的味道,他试着动了动,手脚都被固定在了床上,在他试图动的过程中,床没有发出那种铁架子床特有的声音,他使劲抬了抬头,在右侧的高处开了一个小窗子,往里漏光,光线不好,再加上活动受限,其他的也看不分明。   四周都黑蒙蒙的,视线里像是带了一层小黑点,影影绰绰地能看见有几个高脚架,屋子不小,空空荡荡的。   魏临泽动了动手指,有力气。他生病好几天,习惯了浑身软绵绵的感觉,这时候虽然行动受限,但脑子很清醒,身上也有力气,没了发烧的感觉。   正睁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屋顶呢,上边的灯突然亮了,他的瞳孔猛的一缩,赶紧闭上了眼,缓了一会儿才眯缝着透过睫毛的缝隙往外看。   “魏……”开灯的人在门口说,“老师。”   魏魏!魏魏!魏魏!   Josh在一片漆黑的空地上跑,看不到前路摸不清来路,在他的印象中,魏临泽应该就在他身边,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只能在没有光亮的黑雾中一边跑一边喊,奇怪的是,他向前跑的速度很快,完全不怕会在黑暗里撞上什么,反而像是待惯了似的,从容适应。   前边打下来一束光,再往前跑,他反而有了顾忌。   被光映出来的,隐隐约约是些人影,有杨康平有钟安也有赵公子,人影旁边有病床有电击器有刀有鞭子,像堵墙似的密密麻麻地挡在面前,他往前走一步,那堵墙也往后退一分,他走两步,他们就往后退两分。   不会碰上的,Josh心里想。   可是他没了原先在黑暗中懵懂不知的那股子勇气,再也不敢往前跑了。   光的那头是魏临泽。   他往前一步,就能离魏临泽近一步,可是那堵鬼魅形成的墙,也会狞笑着往魏临泽的方向扑。魏临泽站在那头朝他微笑,朝他招手,让他过去。   “过来吧,我是光,我能给你光。”   他不受控制了似的挪步子。   一步,两步,指尖相碰,那束光突然变成了黑暗,说不清楚是谁吞噬谁,或许是他们,互相侵蚀。   魏魏!   Josh挣扎了一下,猛的,睁开了眼。   白色。   他抬了抬手,提不起力气,有谁的声音在耳朵边上模模糊糊地说:“麻药还没过去呢。”   Josh皱了皱脸,耳鸣好不容易才结束,他看了看郑飞的脸,问:“魏临泽。”   那声音像是声带被踩了好几脚才能发出来的。   “在楼下的病房打针呢,他没事儿,就是擦伤。”郑飞小声说,“你比较严重,老实待着吧你。”   Josh闭嘴不说话了,但是心里还是慌。   郑飞给他拿水润了润嗓子,Josh把这件事儿在脑子里理了理,小声说:“这事儿会不会是温玉干的?”   “现在看来,温玉的可能性最大。”郑飞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Josh,“那辆SUV不是冲着你的命来的,可能只是恐吓,这么看,很有可能是温玉为了程解之的踪迹找上了你,可是……”   “可是什么?”   “你今天出门是偶然,温玉又不是未卜先知,要想找你不如直接去你家。”   Josh靠在枕头上闭着眼想着为什么,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换了话题,“有件事儿我一直不明白,温玉到底是为什么非咬着程解之不放。要说报那个枪子儿的仇吧,程解之都被他折磨这么些年了,还不够报仇么?”   温玉对程解之的执着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要不是他知道这两个人之前没什么特别的交集,指不定会觉得他们两个有什么轰轰烈烈又不得不放手的爱情故事了。   郑飞犹豫了一会儿,“我最近,查到了一些事儿。”   要说起来,这还得追溯到Josh给温玉下的那个绊子,拔出萝卜带出泥,成哥和温玉有合作的事情才让他给知道。   实际上,成哥和温玉的合作不止这一处。   这些成哥都是亲自打理,从来不放手给别人。只是最近成哥被温玉回国的事情闹腾地不安生,才让他无意间钻了空子,查到了近期的一桩合作,宜信生物科技,之前的法人,姓施。   就是Josh曾经帮成哥扳倒的那个施。   成哥手底下的生意大多都不大光明,有些明明白白的生意,也都是类似地产餐饮这种来钱快的,一般来说像他们这样儿的人,不会对生物科技感兴趣。   郑飞觉得奇怪,顺着往下查,知道了件多年前的事情。   那应该算是上一辈的事情。   一提多年前的珠城,陆家和温家的那段丑事怎么也盖不过去,当时陆琛的父亲陆明成和温玉的父亲温霆为了一个女人把珠城闹得天翻地覆,现在随便一个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珠城人都能说上一嘴。   其中的内情却鲜少人知道。   成哥在那个时候还不是成哥,只是一个南宁街的普通小混混。那时候治安不如现在,黑道猖獗屡禁不止,珠城做得最大的一群人就以一个叫王正龙的为首。宜信生物科技最初就由王正龙牵线建成,投资人包括了陆家、温家、卫家在内这些在珠城数一数二的人家。   “我怀疑他们当年搭伙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郑飞说,“当年和陆明成温霆都有牵扯的那个女人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海归,据说是个生物工程学博士,后来在宜信生物科技公司担任科研总监。”   Josh听八卦听得哈欠连天,问:“关程解之什么事儿。”   难不成温玉还要把家族矛盾延续到这一代啊。   “程解之的父母,当年都是宜信生物科技的员工。”郑飞的手不自觉地抠着床架子上的小突起,配合着手的动作,脑子也飞快地转,“后来温家似乎是想要独吞成果,打着结婚的幌子把张珏单方面囚禁在了温家,因为这个,这项工程也不了了之,程解之的父母,在同一时间,辞职躲去了外地,后来风头过去之后才回到珠城。”   “哦对了,张珏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生物工程学博士。”郑飞补充。   “你是说……程解之,知道当年的某个秘密?”Josh说。   “准确地说,程解之就是当年的那个秘密。”有人推门而入,人未至声先闻。   郑飞和Josh同时抬头看了门口。   秦如许彬彬有礼地道了抱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不注意门外可不行啊。”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水果个个像假的,颜色形状都恰到好处,就跟秦如许此人一样。   他不请自来,这时候倒不是很在意礼貌了,从善入流地进了屋,把果篮放在一边的柜子上,“不过有句话你们说错了,这件事可不一定是冲你来的,”秦如许温温和和地笑,“车上坐着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我操,魏魏!”Josh喊了一声,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郑飞一把摁住了他,“你老实点!我找个人去守着他。”   他电话还没打出去,秦如许就在一边不急不慢地说:“魏临泽没在病房里。”   “你什么意思?”郑飞上去就揪起了他的领子,露出了他不定时出现的凶恶嘴脸。   “字面意思。”秦如许攥着郑飞的手腕,“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姓秦的,你最好把事情说清楚。”Josh脸色沉沉地开口,手底下偷偷试着使了使劲儿,还是没力气。   秦如许看着郑飞说了句“劳驾”,郑飞才把手放开,他整理了一下领子,“在来这儿之前,我先去了魏临泽的病房,没人,我猜,应该是那帮人带了走了他。”   “哪帮人?”Josh刚开口问,郑飞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郑飞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对Josh说:“温玉那边没动静,那辆SUV估计不是他的手笔。”   郑飞顿了顿,才说:“还有……魏临泽确实不见了。”   秦如许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刚才你们提到的那帮人。”   魏临泽身上的皮扣被解开之后,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坐在床上看着远远站在一边的周不渡,两个人都不说话,周不渡也沉得住气,看魏临泽还是像初见时他叫“魏老师”的那种古怪眼神。   这种眼神,魏临泽突然想起来了,像是看怪胎秀的小孩子,不敢接近又充满了好奇,只能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观察,心里想,他,到底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呢?   “你要干什么?”魏临泽摆着处变不惊的脸,坐在床上和这个“第一次进动物园的小孩儿”远远的对峙。   “GM-01——”周不渡自言自语似的说。   GM-01……像是机器人的名字。   周不渡像是单纯地来参观,自己嘟囔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房间,门“恪愣”一声被带上了,魏临泽赶紧跑下床,脚着地的那一瞬间崴了一下。再站起来往门口走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门里边没有把手,门上只有一个方形小铁盒子,像是密码锁的另一半边。   这屋子,怕是只能从外边打开。   屋子里边那些模糊的架子,是一些长管状的医疗器械,绕着床围了三周,像一个小型手术室,魏临泽没有见过医院的手术室什么样儿,但是这里的器械给他的感觉非常齐全,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   除了这些之外,这里再无它物,四面白得发光的墙壁围着三面由医疗器械组成的隐形网状墙,医疗器械围着白色的一张床,魏临泽,在正中间,被一层一层白色的物质包裹起来,只有正中间的他是有颜色的。   下一秒,魏临泽惊恐地发现,实质上,他也并没有什么颜色。   洁白的病号服裹着这个鲜活的生命。   他有点害怕,万一什么时候,他也褪成了白色呢?   周不渡来过之后,白房子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魏临泽没有发呆,而是尽量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红楼梦》的情节,就连人物的语气表情面貌身形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是时间在这个白色的空间里好像流逝地格外慢,墙壁最上方那个小窗子漏进来的光不足以分别白天黑夜,这里只要开着灯,就是白天。   魏临泽关了灯,强迫自己睡觉,自己给自己一个时间。   刚闭眼没多久,门那边就响了一声,魏临泽的听觉在黑暗中格外灵敏,几乎是马上跳了起来,去找灯开关,可是在慌乱的时候更难找到开关,没来得及开灯,他就听见了门碰上的声音,密码锁响起了那个独特的“恪愣”声儿。   灯开了。   地上放着一盘米饭一杯水。   白色的盘子白色的米粒儿,白色的勺子,透明的玻璃杯透明的水。   魏临泽拿起地上的勺子,无意间瞥了一眼自己手腕的内侧,发紫的小细血管周围环着蔓生的绿色血管,才过了这么一点时间,魏临泽就想划开这些有颜色的小东西来给这房间添点生机了。   他想,如果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妥协,他现在就已经妥协了。   因为一直都是普通人,大多数人们有的那种恐惧、没志气、软弱,他都一点不剩地拥有。只是魏临泽自己认为,他或许在这种情况下能多一种理智,在想划开手腕这种疯狂的想法之下,他能理智地分析处境,想办法逃脱。   周不渡,他认识,既然敢于露脸,就一定有万全的法子能保证他不会说出去,不说出去很简单,死人不会说话,离不开这个房间的人也说不出去,还有一种就是他心甘情愿地不说出去。   他确信自己短时间内不会成为死人,否则送来的米饭和水就是多此一举。   剩下的两种情况,魏临泽更希望是后一种,可惜,客观来看,前一种可能性明显更大。   他边吃米饭边仔细想问题,还抽空评判了一下这个米饭的软硬程度,结论是,不如Josh做的好吃。   前几天生病的时候,他还曾经嫌弃Josh做的稀饭没有味道,早知道,当时就多夸夸他了。   魏临泽捏着勺子柄想。   “什么GM计划?”   郑飞和秦如许分别坐在病床的两边,三个人起码维持了表面上的平和,Josh面无表情的发问,秦如许笑得让人如沐春风,郑飞稍微走了神观察这两个面貌极其相像的人,五官相像,人,却是天差地别。   “Gene Modification。”秦如许说。   郑飞和Josh两个文盲大眼瞪小眼半天,还是郑飞同学本着破罐破摔地原则问了句什么意思。Josh正努力地从自己初中英语的词库里检索读音相同的单词,可惜,处理器崩坏。   秦如许本着他一贯的良好素养,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基因改造计划,其实你们刚才说的宜信生物工程已经是后期的大本营了,前期这个计划是由张珏在三十年前提出,并且书写成功了第一例改良基因者,被叫做GM-01,那时候投资者团队只有温陆卫三家,以张家为核心,共同参与了这个计划。”   “对了,”秦如许说,“张珏那时候自称为‘基因的书写者’,在小范围内打的旗号也是为人类的进化做贡献,但其实据我所知,她不过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打着幌子只为了完成自己的研究,在GM-01之前失败了无数的例子,后来,GM-01胚胎培养成功之后,张珏那个被作为母体的助手带着GM-01出逃了。”   “关于胚胎是否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这个辩题直到现在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但当时张珏的做法,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我并不是很赞同,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张珏不过才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   秦如许的话很有条理,里边夹杂了很多他个人的想法,听者不会觉得冗长烦躁,反倒会喜欢这种娓娓道来的说法。不得不承认,秦如许的言语有蛊惑人心的作用。   不同于魏临泽那种把道理一条一条摆在你眼前让人无话可说的强硬方式,秦如许的说话方式,十分润物无声。   但Josh听魏临泽说道理多了,倒不至于在他面前失去思考的能力,听到这里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冷静,提出了质疑:“三十年前的事情,你为什么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从我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之后就开始在调查旧事,因为我在获取资源方面比较便利,”秦如许难得严肃了一下那张温柔的笑脸,“知道了些深层的东西……”   秦如许故意顿了一下,“当然,整个故事是我自己加工出来的,把细节串在一起,在必要又不重要的地方加上自己的想象。”   “想象”两个字儿出来之后,郑飞着实惊讶了一回,难道看起来靠谱的人实际上都这么随便吗?   “继续。”Josh皱着眉头掌控着主旋律的正当。   秦如许把胳膊随意搭在一边,继续说:“张珏的助手有很强的反追踪能力,所以四个家族的人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她和GM-01,于是他们不得不重启了GM计划,第二个成功的胚胎被称为‘GM-02’,可是这个时候,政府下来了严打的文件,王正龙作为珠城最大的黑社会集团的头目躲不过去,团体的力量制衡被打破,温霆看准时机妄图独占成果,挟持了张珏,陆家自然会加入争斗,GM-02的母体趁乱逃走。”   “实际上,那个时候张家就打定了主意放弃张珏,培养新的继承人,卫家之所以没有参与温陆两家的争斗,只因为他们看准了风向,那时候已经开始了支持新的张家继承人。”   秦如许不急不缓地说完,拿起一边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水。   郑飞突然转头看了一眼Josh,又看了一眼秦如许,来回看了好几轮,突然张嘴要说话。   Josh提高了声音突然喊出声儿:“不可能!”   秦如许看他们两个人被雷劈了似的样儿,忍不住笑了笑,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觉得我和Josh就是GM-01和GM-02。”   “所以?”Josh问。   秦如许笑而不语。   “所以,你就是GM-01。”身穿白大褂的那个人随手摆弄着一边的铁架子,上边挂着的长管子像极了区区绕绕的毒蛇,他冲着魏临泽笑,亮晶晶的牙齿看在对面的人眼里,都是滴滴答答的毒液。   魏临泽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一时间有些组织不起来刚刚冲进脑子的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本来想早点上传,但是,陪我妈散步,顺便给她老人家灌输了点思想观念,还是希望我的性取向能在一个比较和平的过程中被家里人接受。 第30章 第三十章   “GM-01,魏临泽,GM-02,程解之。”   秦如许随手拿过一边的查房记录表,在反面画了一个大体的图,指给Josh看,“这些年,GM计划一直没有停止,但是张家新的继承人达不到张珏当年的水平,基因编码的程序是加密的,所以他们只能通过寻找当年成功的两个胚胎来解锁编程。现在这个团体以张家为核心,卫家在政界提供支持,周家和温家提供资金,成哥作为幕后渠道保障,虽然当家做主的人都换了个遍,但仔细看起来,其实和多年前的格局很像。”   “不过他们内部出现了分歧,现在温玉一心针对程解之,可剩下的人决定从魏临泽入手,这就导致了至少有两帮人会介入——陆琛铁了心护着程解之,你们两个,想救出魏临泽,我说的对吗?”   秦如许说这话的时候死死地看着郑飞,想从他脸上瞧出花儿来似的。   他目光没有从郑飞脸上移开,继续说:“我的目的很简单,阻止他们,所以,我们大概可以合作。”   “我凭什么相信你。”Josh勾着嘴角冷笑。   “我知道你曾经和郑映联手把程解之从意大利救了回来,凭你的本事,想救出魏临泽,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救出来之后呢?GM计划不停止,你们难道要东躲西藏一辈子?你们只能相信我。”秦如许挂着笑脸,但是话里却没个笑意。   “怎么个合作法儿。”郑飞在一边突然问。   秦如许看了他一眼,问:“我不能相信你。”   “你什么意思!”   “你和魏临泽没什么交情,在成哥手底下又混得风生水起,没理由会有人相信你会和成哥作对。”   郑飞和Josh对视了一眼,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Josh耸着肩膀笑了起来。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Josh边哈哈笑边看着郑飞说。   “我也觉得很有道理,”郑飞点头表示认同,“可,你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只能相信我。”   他指了指病床上的Josh,“不然你就只能和这个木乃伊合作了。”   “木乃伊”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深表赞同。   “说吧,怎么个合作法。”Josh问。   “很简单,其他势力的里边都有我的人,可是成哥那边是块儿铁板,至今我也没摸透里边给张家提供技术支持的渠道怎么运行,我需要你们帮我查清楚,而我会利用我的能力,帮你们找到魏临泽。”秦如许看着Josh说,“我要顶替你的身份,混进盛世。”   Josh指了指自己,给了他一个飞眼儿,“少年郎,你?想顶替我?”   秦如许勾了勾嘴角,学着他的样子给他回了一个飞眼儿,“是的。”   郑飞在一边评价:“飞眼儿飞得好,就是没Josh那么骚。”   秦如许又给郑飞回了一个飞眼儿。   “还是不行,你这也太端庄了。”郑飞摇头。   Josh敲了敲床,脑子里转着的还是魏临泽三个字儿,“帮你可以,你得先把魏魏给我找着。”   “魏临泽不会有事儿的,只是可能人身自由受到限制,那些人,只是要研究他的基因。”秦如许扔给了他一部手机,“我的人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你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Josh接过手机,似笑非笑地看秦如许。   “现在开始,你就是秦如许了,”秦如许没回答他,换了一脸Josh的招牌笑,“合作愉快,秦博士。”   “合作愉快,Josh。”Josh说。   他搓了两下秦如许递过来的手机,自己嘟囔“魏临泽不会有事儿魏临泽不会有事儿儿魏临泽不会有事儿”。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GM-01的?”魏临泽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两个大拇指转圈玩,“张医生?”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张致和,张致和穿着白大褂,随意翘着腿,“前几天,第一次给你打针的时候。”   面前这个张致和完全不同于以往那个好几天没睡觉的样子,穿着白大褂、站在医疗器械面前,浑然天成,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属于这里,那个只贴着缺了角的视力测试表的小诊所在他面前变得出奇的违和。   张家继承人,像是在福尔马林里泡了一辈子的标本,没了熟悉。   魏临泽看了看手背上的针眼儿,随口问:“既然是重写基因,为什么‘写’一套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   “严格来说,GM-01是瑕疵品,但是却是众多实验体中最后存活下来的,张珏太自负,从前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实际上,每个实验体原本的基因编码都被规划为了最优,而你,在编码过程中因为失误缺失了一对碱基对,导致基因错码,但恰巧产生了一种能令你存活的物质,GM计划如果要继续进行下去,就必须对这个错位的碱基对进行检索。”张致和看了一眼手表,继续说:“你可能听不懂,简单来说就是最优基因组会导致个体死亡,而你却无意间拥有了免疫的编码,以后的实验需要这串编码。”   魏临泽把自己高中时期的知识费劲儿从尘封了多年的脑子里扒拉出来,一大段话琢磨完跟打了一仗似的。   “其实我不是很关心来龙去脉。”魏临泽看着面前这个端端正正的白大褂。   张致和朝他一笑,没理他关心不关心,“本来我猜测Josh就是GM-01,谁知道观察他这么久,竟然歪打正着……其实我真的把Josh当朋友。”   “那您对朋友的标准并不是很高啊。”魏临泽虽然知道这时候正确的做法是大家和平共处,但忍不住就想刺他一句。   张致和好脾气地没理他,站起来告辞,临走时还提醒,“我们不光要提取基因,还要对你的整个免疫系统进行评估,所以……”   到底所以什么,到最后张致和留给了魏临泽琢磨,权当打发时间。   刚才偷瞄了一眼张致和的手表,指针大约在十二点十分上,可是具体是中午还是晚上就说不准了,魏临泽看了一眼窗子,那里的一小束光不像是自然光,从一定角度来说,这个空间是完全封闭的。   平常魏临泽好拿着自己高中理科生的身份怼人,但真用得着知识了,才知道高中三年的理科集训全被李杜王白唐宋八大家给吃了,回忆碱基对儿的时候就能想起来一个“鸟嘌呤”和“胞嘧啶”,“ATCUG”谁和谁配对儿想得他头昏脑涨都没想起来。   他先是批判了应试教育的本末倒置,又把张致和讲的那一套基因、碱基对的理论过了好几遍,没琢磨出来这个免疫系统有什么关系,也没琢磨出来最后那个所以后边到底跟着什么。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   具体过了多长时间他说不上来,张致和从那次之后就没再来过,都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进进出出地给他体检,取样,那些人说的语言像是俄语,但也不一定。魏临泽尝试用英文和汉语和他们交流,不知道他们是不愿意和他交流还是听不懂,表现地非常漠然。   这一轮检查不算难熬,但接下来,白大褂们真刀真枪地布置好了这个小型手术室,拿出了晃得人眼晕的针头。当时做了全麻,魏临泽人事不知,可醒来之后是结结实实地腰疼、头晕,持续了大概几天的时间,那些人像是算准了似的,情况刚刚有点缓解,又开始了第二轮。   那是魏临泽第一次想跑。   他原本想慢慢跟张致和磨,智取。可是,这里的环境激起了他脑子里的疯癫因子,在那群外国人再一次进来的时候,看准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往外跑了出去。   街上红色红色绿色蓝色的灯晃得人眼晕,路上的车和人都在这里升级了自己的烦躁,喇叭摁得震天响,人也跟着提高了嗓门,两三句话之间就能对骂起来。   在秋风里衬衫扣子开到倒数第二颗的男人把车钥匙扔给门卫,顺便扔了个飞眼儿,扬着红艳艳的嘴唇妖妖艳艳地笑,“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胖嘟嘟的门卫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问:“Josh姐姐,您咋没把那只猫带来呢?”   “老子乐意。”   秦如许斜了小门卫一眼就往盛世里边走,边走边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四周。郑飞正从电梯上下来,在人群中扫了几眼之后找到了剃成小平头的秦如许,其实远远地看,就连他这个知道的人都忍不住混乱一下。   他赶紧快走了几步,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耳朵边上低声说:“就算是有你不认识的人来跟你说话也没事儿,Josh平时不管对谁都一脸瞧不上的样儿,你不用给好脸,装不爱搭理就成。”   “郑总管,你很闲吗?”   郑飞被秦如许这句Josh味儿十足的话堵得差点没话说,赶紧再嘱咐:“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就用‘老子乐意’和‘关你屁事儿’往回堵。”   迎面来了个穿着制服的人冲他打了个招呼,秦如许勾着嘴角朝他扬了扬下巴,然后低头跟郑飞小声说:“赵公子和姓施的原本都是当年王正龙手底管理GM项目的人,成哥敢把这两个人交给Jo……我,就证明成哥对我的信任不少。”   郑飞边走边和迎面来的各种人点头打招呼,小声说:“你知道什么叫‘兔死狗烹’吗?事情都干完了,信任就是个屁。”   “诶,九哥。”郑飞突然提高了声音朝一边的人走过去,悄悄冲秦如许使了个眼色,秦如许会意,走了另一条道儿,避开了那个叫“九哥”的。   盛世其实没什么可看的,这些年成哥明面上占着盛世,不敢太放肆,这些年都快成娱乐场所中的标杆了。   秦如许绕到后面的走廊里,正巧有个男人慌慌张张地从前边过来,路过的时候还撞了他一下子,那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加快了步子往前走。他张望了一下前边,心想干脆走过去看看。   谁知道突然就被一只手拽到了一边的包间里,一把甩在了墙上,秦如许后背狠狠地撞了一下子,还没等缓缓就被人摁住了肩膀。秦如许一向都是和文明人打交道,装腔作势笑里藏刀,还没见识过这种待遇,瞬间佩服起了Josh。   “你偷偷摸摸又搞什么!”   听见这个声音,秦如许使劲儿从没亮着灯的包间里辨认了一下眼前的人。   卫问渠。   秦如许有点庆幸从门口进来的光线不算太亮,马上朝他胸口推了一把,“关你屁事儿!”   因为说得有点急,带了些哑。   谁知道卫问渠笑了一声,又凑了过去,他贴着秦如许,侧着头在他耳朵边上轻声说:“怎么着,终于知道回来求我了?”   秦如许被呼在耳朵边上的气儿弄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脑子里转了一轮儿,他平时光是忙学校和GM 的事情就已经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好几半花了,哪有空去知道Josh和卫问渠什么关系啊,可是看这情况,该不该把卫问渠列入Josh不爱搭理的范围内还待定。   卫问渠不算买张家的帐,但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这一代还是仍然提供着支持,但是真正核心的东西接触并不是很多。即便如此,卫问渠也是泾渭分明地站在了张家那一派,秦如许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认出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抓住卫问渠的手腕,把他撑在墙上的手甩在了一边,一边往外走一边骂:“你他妈有病吧。”   被抓住手腕的那一刻,卫问渠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然后眯了眯眼睛。   就在出门的那一瞬间,卫问渠拽住了他,小声说:“如许哥。”   秦如许脑子轰的一下,甩了手继续往外走,“操!老娘大名儿Josh。”   卫问渠没没松手,倒是小声笑了一下,“如许哥,你可能是没仔细看过Josh的手。据说那家伙以前在工地搬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手可没那么好看。”   “不过哥……你学的还挺像。”卫问渠语调里都飘着笑意。   秦如许在黑暗中红了红脸。   “你来这儿干嘛。”卫问渠沉着声音问。   “你别管。”   卫问渠往外瞟了一眼,小声说:“你别以为这些年你那些小动作做的天.衣无缝,哥,听我一句劝,这些事儿你甭掺和。”   “阿渠,有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不明哲保身偏来掺和,我没说过,因为没人会信。我阻止GM计划只是为了不让你们这些人再打着幌子害人罢了,张家做的实验不人道,对母体、对胚胎、对那些被欺骗甘做实验体的父母们,不公平,胚胎已经可以作为生命来看待了,你们这就是在杀人,这三十多年的实验里,不才活下来两例么。你们这些人,坐拥最有利的资源,但是生为人,不是说生在一个有利的家庭就可以自诩高贵肆意践踏别人的。”   秦如许一字一字说出口,这么多年堵着的一口气也突然舒展了。可能没人理解,可能没人会信,但是,他的目的真的就这么简单。拼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就是在做一件常年身处上位的人认为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Josh!你他妈滚出来!我再喊一遍,Josh女士你最好赶紧出现在我面前。”郑飞的喊声从外面远远地传过来,秦如许看了一眼卫问渠,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你要死啦郑总管!”   生为人,不是说生在一个有利的家庭就能自诩高贵。   曾经,Josh也这么说过。   不过他用词不中听,让人听不进去。   你他妈凭什么猪魂投了个龙胎叼着块儿玉石头就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们这些猴儿啊!Josh原话是这个。   猴儿Josh被缠成木乃伊躺在医院里哪儿也去不了,整天就守着个破手机等消息。   郑飞来过几次,说了说秦如许怎么重新取得了成哥的信任,进展到了哪一步,多么多么融入角色,“要是你再不赶紧好起来,Josh这个身份可真得被他彻底抢走了。”   “说的跟老子多么稀罕似的,送他八百个。”Josh躺着翻白眼。   这个时候手机屏幕悄悄亮了起来。   Josh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一串字符下边跟着一个位置信息。   他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来那串外国字是哪国的,得亏现在是网络时代,Josh看着手机上的搜索引擎噘嘴。   俄国文字。   ——人已找到,但是时机不,我们营救尽快,位置已发送。   Josh看着被翻译软件弄得七零八落的消息,勉强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点开位置信息,要是他没记错,那片儿原先是赵公子手底下的地盘儿,后来被成哥收编。他对那里印象尤其深刻,因为那边偏僻,也没什么有油水儿的东西,倒是有个小破疗养院,怎么看怎么不像成哥的风格。   当时他还不大理解,让他跟着赵公子弄那么大阵仗就为了弄这么块儿小破地儿?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这疗养院的前身是个精神病医院,后来死了几个人,闹大了,医院不得已搬去了别处,这里就被买下来做了疗养院。疗养院附件没什么建筑,就只有一栋小白楼孤孤单单地被栅栏围着,大门口还算是清爽,只是两边的杂草没人打理,怎么看怎么荒凉。倒像是故意的。   一辆黑色的车慢慢滑进了疗养院的大门,压弯了门口的一小丛门冬草。不怪那车,怪只怪,这小簇不长眼的门冬偏往车轮子底下长。   司机打开后门,下来的人穿着一身合身的西装,嘴角挂着温文尔雅的笑。   周不渡从小白楼走出来,在台阶上边轻声笑,“秦……老师,您想通了?”   “我要先见到GM-01,再告诉你答案。”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Josh把手机递给郑飞,指着位置分享上的小红点,用手指头尖儿点了两下,“这里。”   郑飞拿过去放大看,问:“这里……成哥从赵公子手底下拿过去的那块儿地?”   Josh点了点头。   “不是,有件事儿你不知道,那个地方成哥让给周家了,那个地产龙头,周家。”郑飞把地图放大到最大,还不死心地划拉了两下企图再放大些,“周家”这两个字儿在牙周围绕了两圈,还是开了口,“周家,现在参与GM的当家,叫周不渡。”   “周不渡?什么破名儿。”Josh嘟囔。   郑飞说:“那地方可能是周不渡坐镇,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不过据我所知,那周不渡一直有拉秦如许入伙的想法。”   Josh突然抬头看着郑飞。   郑飞继续说:“据我所知,秦如许查到了成哥暗网下的一所医院,是为实验提供母体的渠道之一,他准备今天行动,我估计,会分散一部分人力。”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意思,”郑飞歪着头一笑,“只是跟你陈述客观事实。”   Josh静了好一会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床边的铁架子,“郑总管,我能信你吗?”   郑飞过去一把掀了他的被子,拽着病号服的衣角就要往上掀,Josh假模假样儿地叫唤:“夭寿啦非礼!”   “老子是疯了才会非礼你,”郑飞戳着他腰上的疤,“你问问它你能不能信我。”   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说话。   “Josh,”好半天,郑飞突然又戳了戳那块儿疤,锁着眉头一脸严肃,“你……腰上怎么都有赘肉了?”   Josh不在意地摊了摊手,“这是老娘生活滋润的勋章,像你这种冷锅冷灶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长赘肉。”   他挑着眼角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滋润的小日子啊,带着魏魏。   “不等了。”他轻声对郑飞说。   魏临泽又被重新扣回了床上,他张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发呆,腰钻心地疼,像是从骨头里往外滋滋冒冷气。回想起自己疯了似的当着一群医生的面往门外跑的壮举,魏临泽恨不得和那个傻到冒烟的自己划清界限。   想必医生护士们看着他往外跑,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显然在他们的认知中,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魏临泽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不堪回首的一段儿,太蠢了实在是。   门外一片漆黑,正冲着门口的是一截儿楼梯,他就只来得及看到这些,在门口守着的两个保镖就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条件反射似的给了他一电棍。   电棍和取样的后遗症折磨地魏临泽脑子清醒地感受着乱麻似的疼痛。   之前玩过的密室逃脱也见缝插针地往里钻,可先现实是,被关进密室,压根就没有任何可以脱出的线索,就只有一堆不认识的医疗器械和一张限制人身自由的床。   魏临泽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他的眼睛上面没有遮盖,直冲着天花板,就只有一层薄薄的眼皮给瞳孔挡着光,迷迷糊糊地,眼皮出的红光大盛,他没力气睁眼,但是听见了脚步声。一个人,两个人。   一共两个人。   Josh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被扣在床上的魏临泽,悄悄攥了攥拳头。   “秦老师,GM-01的取样工作正在进行,这些年的准备工作也一直没有断过,正式重启GM计划,指日可待。”周不渡说。   Josh没说话,控制着自己的步子慢慢往床边走,刚把手搭上皮扣,周不渡就把手摁在了他的手腕上,转头盯着他皮笑肉不笑,与此同时,躺着的魏临泽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在喉咙里边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不渡啊,我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是哪位老师代课啊?”   因为不能直视天花板上的灯,魏临泽的眼睛凭本能眯着,睫毛罩在露出的瞳孔上,周不渡犹豫了一下,想着这几个星期上神魔小说选修课的时候乔望老是坐在前排转笔,说比较喜欢魏老师的讲课方式,之前不敢逃课的姜雯雯也好几节课没过去了。   “选修课是李教授代。”他松了手,回答魏临泽。   “李教授德高望重知识渊博,对你们知识面拓宽有好处。”魏临泽轻声说,“不过比起小说,李教授更偏重于诗词部分,估计在小说里的诗词方面做了些拓展吧。”   周不渡就没听过课,他选这节选修课目的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就是冲着乔望去的,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小说、诗词的。不过李教授在课堂上也是这么说魏临泽的,年少有为知识渊博。好一出商业互吹,周不渡心想。   魏临泽状似无意地抬了抬手腕,碰了一下Josh摁在皮扣上的手,然后说:“秦老师,六国古文那部分文字块整理完了吧。”   “快了。”Josh虚着声音说话,怕有什么声音一旦经过了声带,就露了他藏着的焦急和心疼。   三个人从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现在这种情况下魏临泽问起学校里的旧事,周不渡心里不免有些波动,干脆转了身,不再管Josh要给他解皮扣的动作。文学院里的老师大都温文尔雅,尤其是教中文的老师,其中秦老师和魏老师又都属好脾气之最,这种情况下,秦如许视而不见才让人不理解。   Josh的手有点哆嗦,给魏临泽解皮扣的过程中不得章法,心里和手上都慌乱。魏临泽的右手松开之后,抓住Josh的手顺势一划,手指勾在他的手心儿挠了一下,Josh看了他一眼,他细微地勾了勾嘴角。   完全松开之后,魏临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大半天,没劲儿挪动僵硬的四肢。   Josh伸了伸手,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我们秦家从前没参与,对GM所知也甚少,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完全相信张家,和他们新的继承人。”Josh挂着恰到好处的表情,不急不慢地拖延时间。   “张博士今天去处理另一件事情了。”周不渡说,“张博士的学术成就不比之前的张珏差,既然三十年前张珏的实验不算完全失败,那现如今科技、研究、设备都完备的情况下,我们有把握GM计划会比三十年前成功。”   张博士。   Josh在心里咂摸了一下这个称呼,张家人都神秘兮兮的不常露面,对于这个张家继承人,他还挺好奇。他曾有幸见过张珏一面,在旧事没浮出水面的时候,张珏带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普通得过分的中年妇女。   长得不好看,脸皮干瘦黑黄,法令纹深深地耷拉着,因为是单眼皮儿,眼角倒是没怎么有皱纹。那时候她跟在陆明成身边,怎么也不像是个高官太太。   张家新的继承人,是长了个怎样的模样?   “我希望听到具体的解释,”Josh说,“学术上的。”   他故意难为周不渡,周不渡也知道似的,倒是沉着冷静地没生气,说:“像我们这些人,参与进来无非是为了利益,又不是要冲击学术巅峰名留青史。”   “空头承诺毕竟不作数,周家经商,想必比我清楚,难道不应该拿出诚意吗?”Josh和他玩着口舌功夫,没注意到外边来了人。   “的确是这样。”从门外进来的人说了话,“我可以拿出诚意,带您看实验的进展。”   周不渡看了门口的人一眼,问:“这么快就解决了?张博士。”   Josh看着门口的张博士,原本的笑意一时间僵在了脸上,秦如许那些言谈举止全成了空白。   魏临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坐了起来,没等Josh有反应先开了口,“张医生。”他有点直不起腰,只能用胳膊撑着床沿儿,“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一下。”   他喘了两口气,继续说:“既然你来了,就先解决一下我私人的问题吧,想必活着的我对你们用处更大一点,那么我们有必要谈一谈,你们也有必要先终止对我的虐待行为。”   “临泽啊,没有人想虐待你。”张致和说,“可是请你理解,我们的实验分秒必争,你的身体负荷较大是正常情况,我们的医生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魏临泽看着张致和,慢慢地从脸上现出一个嘲笑。   Josh趁着这个空档整理了一下表情,朝张致和伸出手,“张博士。”   张致和回握了一下,“秦先生。”   “GM计划……”张致和顿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继续说:“最开始注意到魏临泽可能是GM-01时,是在他发烧——我第一次给他打针的时候,后来我在药水里添了一些能和GM-01体内特殊的标记基因发生反应的药物,验证了我的想法。后来,在我的暗示下,魏临泽才离开了家……”   张致和观察着面前这个“秦如许”的表情,说:“其实,能发现GM-01,归根结底还得感谢我的一个朋……”   “友”字还没说出口,Josh就一拳揍得他偏了脸往后趔趄几步,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张致和。”   张致和盯着面前的人笑,“Josh。”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张致和往前走了几步,用舌头舔了舔脸的内侧。   Josh强迫自己冷静,他走到魏临泽身边,坐在他旁边笑,“完了被认出来了,跑不了了怎么办?”   魏临泽也笑:“那你完了,张医生可一点都不念旧情,恐怕你也会被折磨得和我一样惨。”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张致和在一边也不着急,反正是俎上鱼肉,凭魏临泽和Josh怎么说话,这里终究也是他的地盘。   “我觉得是时候了,”魏临泽突然抓住了Josh的手,“有一句话,我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说了。”   Josh的心咯噔一下。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周不渡和张致和,心里期待着能听见什么,但又觉得这个气氛太诡异了。   “你……”   魏临泽话还没说出口,门口就响起了一阵枪声,只开着一条小缝儿的门被人踹了一脚,门撞上墙壁再被弹回去,响声震得地板都动了动。   郑飞肩上扛着一把□□,站在门口咧着嘴笑,“Josh,爷来救你们了。”   Josh坐在床上晃了晃腿,“你他妈来这么晚还好意思耍帅,知道老子为了拖时间说了多少废话么!”   魏临泽跟在Josh身后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白色的房间,通过那截儿楼梯,穿过走廊,久违地见到了珠城的阳光。   郑飞把他们送到门口,刚才扛枪踹门的气势也不见了,他指了指一边的车,“郑家公子在那儿,人都是他的,我好歹算成哥的人,窝里横的事儿也不能太高调,你们过去让他送你们走。”   “人是郑家的还是陆家的?”Josh皱着眉头问郑飞。   郑飞一愣,随后说:“说实话啊,陆家的。你也知道郑家不是郑映管事儿,人是陆琛做主调来的,不过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当初你和郑映为了救程解之……”   Josh忙不迭打断了他,“我能有什么心理负担啊。”   救魏临泽,还谈什么负担不负担。   这些天,像是做梦似的。   Josh抱着魏临泽走进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楼道,家属院的老楼设施不好,但是住惯了,水泥楼梯也踩惯了,脚挨在上边都是熟悉。   一路上魏临泽都安安心心地睡觉,精神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上楼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睛,看起来力气不大的Josh抱着他显得不怎么费劲儿,魏临泽偷偷庆幸了一下之前想抱他没抱起来的那次Josh处于昏迷状态,不然这件事儿得被他炫耀到天荒地老。   Josh看见他的睫毛颤了颤,在他耳朵边上问:“很久之前就想跟我说什么话啊?”   魏临泽懒得大声说话,连脑子都懒得动,直接轻声说:“你做的米饭特别好吃。”   从这句话不怎么丰富的用词和语调里,还是能深深感觉到那些盛在白碟子里的米饭在魏临泽心上烙下的不可磨灭的伤痕。   “太好吃了。”魏临泽又嘟囔着补充了一句。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即便是再喜欢安稳的人,一成不变的生活一直过下去多少也会累,可是一旦脱离了这种生活,再投入进去的时候,那种按部就班的熟悉感,就是心底最原始的热情。想拥抱每天重复千百遍的事情。   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   真正的普通人享受普通,经过了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小动荡,也仍然享受普通。孤独或许可以避免,但是普通好像没有避免的余地,不能避免就去接受,因为,这从来都不是一个贬义词。   魏临泽躺在自己熟悉的沙发上,骨头都软了下来,切切实实地听着厨房里有灶火的声音,楼下逗猫玩的小孩儿发出小孩子嗓音特有的软糯笑声,楼上有桌椅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楼道里响过一阵高跟鞋碰地的清脆声,Josh打开水龙头,在水流下淘着米,手指插在白白胖胖的米粒儿里,翻动着水,碰撞着小铝盆子。   隔音不怎么好的这栋老公寓楼,真好。   知道有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一会儿会轻轻地叫你起来吃饭的感觉,很安心。   当然,绝大部分时候,人在闭眼之前的设想,大多数都叫妄图。   魏临泽最终是被Josh拎到餐桌边上的,这顿饭没有一点久别重逢后的温情,魏临泽只管着和满桌子的菜温情,Josh一脸不爽地吃米饭的醋。   那部落在家里落灰的手机充满电之后坚强地开了机,魏临泽咬着刚夹过米饭的筷子尖儿,盯着手机屏幕发消息。Josh见他吃饭也分心,用筷子敲了两下桌子,“专心吃饭你,吃完那碗米饭再喝点汤,一会儿我再去给你煮点热牛奶。”   “这不吃着呢,我先发完这个消息。”魏临泽摁了几个字,对Josh说,“商量件事儿,能不能不喝牛奶?”   “你说呢?”   “我说……”魏临泽嘟囔,他点开手机里刚传过来的文件,快速滑到后边看了一眼,然后又滑到一开始,逐字逐句往下看,边看边说:“喝牛奶助眠,我今天晚上得熬夜,要不就不喝了吧。”   “熬夜?你他妈身体都这样儿了你不赶紧休息你还熬夜?跟你说,没商量,一会儿吃完饭你就滚去睡觉。”   魏临泽看着代课老师发过来的课程进度,已经进行到了《楚辞》部分,算是正常进度,可是下个周学校要举行运动会,正巧冲了一节古代文学课,再算上国庆节被冲掉的那一节,课程就紧张了。才开始,魏临泽在《楚辞》部分安排了三个课时,想着如果时间宽松,可以做一节屈原的拓展课,可现在看来,计划得变更。   “明天就要上课了,我得在今天把课程计划变更给调整好。”魏临泽扣着碗沿儿喝光了碗里的汤。   “上课?就你现在这样儿?”Josh把他手机抢过去,“不行!老老实实先在家休息几天。”   魏临泽看着Josh气鼓鼓的样子,突然笑了,“客观来说不是不可以在家休息,但是我自己主观上很想回学校,是精神上的想。”   “这些天被关着没什么可干的,我就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捋文学史,越是捋就越想,攒到现在,正迫不及待地找个宣泄口,所以我主观的精神战胜了我客观的身体状况。”魏临泽头头是道地讲道理,“这就跟我想吃你做的米饭是一个道理。”   Josh撇嘴笑了一下,“就光想我做的米饭啊?”   “酸辣白菜也想,糖醋里脊也想。”   “除了这些,还攒着想什么了?”Josh把他的手机抛上抛下地玩。   “很多,学校里的老师,学生们,楼下的早餐摊儿,操场上的暴走大军。”魏临泽一股脑往外说。这就跟牙疼一个道理,牙疼的时候不能吃想吃的东西,就在心里来来回回地过,权当找个精神支柱,想到了什么就记在心里,攒起来,牙不疼的时候甭管胃受得了受不了,一股脑地要讨回来。这时候,就连记性也出奇地好。   “还有呢?”Josh问。   “还有我的床、枕头,我的牙刷毛巾,还有沙发手机。”魏临泽用食指点着下巴,还一会儿才补充,“对了,还有……”   Josh赶紧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   “楼下花坛里的那只黑猫。”魏临泽笑眯眯地说。   Josh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拍,什么话都没说,一件一件儿把桌子上的餐具拿进了厨房,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打开洗洁精的盖子往水池里乱倒一气。没良心的锅碗瓢盆儿!Josh想。他断着肋骨躺在医院,脑子里除了魏临泽啥都顾不上想,人家倒好,惦记吃的,惦记手机,惦记学校,连楼下那只流浪猫都不放过,就是不惦记该惦记的。   水珠混着泡沫往外溅,Josh边冲着盘子边想着有空去买个洗碗机。   魏临泽在厨房门口探了半边身子,问:“要不要我帮你洗啊?”   “哼。”Josh从鼻子里发出了不屑的声音,转身冲着他的脸甩了甩手上的水。   魏临泽摘了溅上水的眼镜往里走,Josh伸出胳膊把他挡在门外,“别进来啊,我要拖地了。”   “过来,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儿。”魏临泽站在厨房外面扒着门。   Josh抡着拖把在厨房里挥舞,“这么说就成,我听着呢。”   “那我说了啊。”他清了清嗓子,“刚才没好意思说,其实,攒着想得最多的,是你。”   他有没有事儿。   这几个字是魏临泽在白色屋子里念叨最多的。后悔的心情其实很奇妙,越是后悔,过去的事儿就越是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把前后细节都铺在面前,让人去回味,要是当时这样做就好了,要是当时没那样就好了。   魏临泽后悔过程中最多的就是当时为什么没有扑过去护住Josh,偏偏让他转了方向盘,偏给了他机会,让他自己迎上了那辆车。   因为什么都做不到,才更不受控制地去想他。想他受伤严不严重,想他在医院难不难受,或者只是单纯地想他,就已经辗转反侧了。   去回忆文学史,是强制的,不算主观。主观精神上,分明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他。   Josh忍了忍笑意,不经意间弯了弯嘴角。   “喂,”他把拖把往一边一扔,张开胳膊,“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吧。”   魏临泽眼睛弯弯的,露了两排牙齿,他走过去轻轻抱住了Josh。   “完了,”Josh收紧了手臂,“我完了。”   “我怕是……彻底爱上你了,魏老师。”Josh说。   魏临泽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着“嗯”了一声儿。   “谁不是呢。”   他说。   “屈原和宋玉都是重要的楚辞的作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批判和揭露,但是在境界方面,《九辩》缺少了屈原那种激切的情思和追求理想九死不悔的精神。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诗歌中都有两个作家自标高洁的咏叹。例如《离骚》中的辟芷佩兰,还有那时男子的自称美人……”   魏临泽手撑着讲台,看了一眼教室里不怎么熟悉的大一新生,“我们现今的文化大都把‘美人’‘敷面’类属的词自动与女性联系在一起,但在先秦时期一直到汉唐五代,这些在男子中都常见。谁还记得讲《越人歌》时提到的?”   底下的学生们听见问题之后开始左问右问,底下掀起了一小阵讨论声,就是没人起来回答问题。   “按照现代人的思维多把《越人歌》的吟唱归为女子,但如果根据我刚才讲过的上古风俗,再加诸多考证猜想,我们大多认为实际上认为其主人公实为男子。”魏临泽只能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   正对着他坐在第一排的女生趴过去跟旁边的人小声说话,“这什么时候讲的!这么劲爆的内容我不可能忘啊,原来古人口味儿都这么重啊……”   “古代文学课你才来了几节?估计是逃课了,再说那节课是之前代课的那个矮老师讲的,他没怎么提。”   魏临泽翻了一页儿PPT,清了清嗓子,接着往下讲。   在他转过身去板书的时候,他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悄悄亮了一下,短信的图标忽闪了几下,停了几秒钟暗了下去。   这时候的Josh正志得意满地在家翘着二郎腿喝着牛奶和郑飞通电话。   “知道吗,老子前段时间哪儿也去不了,心里不管怎么想魏魏都得先攒着,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了,再回去住院?老子脑壳又没坏。这叫精神支柱知道吗文盲。”Josh把刚从魏临泽哪儿听来的那一套回怼给了郑飞,得意洋洋的。   郑飞在电话那头念叨:“伤筋动骨得一百天呢,当初是因为时间来不及,我才同意你暂时离开医院,你不赶紧回医院躺着还敢蹬鼻子上脸了你!”   “我在家也能……”Josh话没说完手机就震了一下,他吧手机从耳朵边上挪开,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跟郑飞吆喝,“郑映给我打电话,挂了啊。”   “你……”   郑飞还没来得及说话,Josh就麻利地接起了郑映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对方正在通话中,请不要挂机。”郑飞骂了一句,摁了挂断。   “喂小郑儿。”Josh对郑映的救场感到非常满意,没个字儿的语调里都叫嚣着心情愉悦。   “Josh。”   电话那边的声音沉沉的,Josh皱了眉头,问:“你是谁?”   “我是陆琛。”电话那头说,“我们见一面吧。”   秦如许行动力惊人,谁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在各方势力里安插了多少人,成哥这边的缺口一打开,GM计划的主要势力迅速溃不成军。成哥够决断,立刻做了决定,放弃投入在GM计划中的势力,及时抽身。   三十年后的GM内部分歧已久,老一辈里把各方家族之间联系的一起的,不光是利益,还有很多斩不断理还乱的东西,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做到一致追求,可是现在被单纯的利益捆在一起的年少的继承人们,早就离了心。   温玉被温霆强制召回了意大利,卫问渠临时倒戈站了秦如许那一派,就只剩下了周不渡还在支持着张致和。   陆琛这个时候带程解之回珠城并不奇怪。   Josh到了郑家,陆琛和郑映都等在那里,可是并没见到程解之。   “张致和在我手里。”陆琛率先发话。   Josh没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郑映给他解释:“那天我把你们送走之后,陆琛的人抓走了张致和。”   “这些事儿我不想参与,救出魏临泽,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你们怎么处理,我不关心。”Josh皱着眉头说。   “不,我是想找你帮帮解之。”陆琛说。   Josh笑了一声儿,“说说看。”   “你离开海城的时候,解之的病情就已经控制不住了,你应该知道。”Josh点了点头,陆琛继续说:“这次我会调人帮你,其实算是顺便,我本来的目的就是找到张致和,只有他才能治解之的病。”   “张致和?”   “实际上严格来说当年的GM计划就只成功了GM-01一例,GM-02的基因编码也存在很大的缺陷,不过这种缺陷表现在了后期,”陆琛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GM创造出的人,有着同一套基因组,所以,魏临泽能救解之。”   “你的意思是?”   陆琛看着Josh点了点头。   “解之呢?他怎么说?”Josh扬着下巴,“我觉得我需要和他见一面。”   “他还在海城。”陆琛沉声说,“我不放心让张致和接触到他。”   Josh嗤笑了一声儿,说:“可笑。”   “你不放心。”他冷笑着说,“你不放心把解之交到张致和手里,我就放心魏临泽了?医学上的事儿我们没一个人懂,张致和为了他那个研究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要是他趁机耍花样儿控制魏临泽,到时候我哭都没地儿哭去。果然,我还真是不适合跟你们这些人接触,压根就不是一个星球的人。”   “Josh……”郑映想说话。   “再说!”Josh提高声音打断郑映,“再说我没权利干涉魏临泽,这事儿找我也白搭。”   说完之后他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郑映赶紧去拦他,“这不是因为你是解之的朋友我们才找你帮忙劝劝魏临泽吗?当初我们下了多大功夫才把人从温玉手里救出来啊,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一线生机,就只是提取魏临泽的干细胞,不会有事儿的。”   “要是张致和要用我的干细胞救程解之……别说细胞了,摘个器官我都不会不同意,可是我总不能去做别人的主吧,不管我和魏临泽关系多么亲近,我都没立场找他帮忙。”Josh拍了拍郑映的肩膀,“因为我心疼魏临泽,所以不可能跟他开这个口。”   他又转头朝陆琛说:“我和郑映,为程解之做的,不比你少,我也是切切实实地担心他,可这不代表我的、魏临泽的命就不金贵,我们自己宝贝着呢。”   对于魏临泽来说,程解之这三个字就只是三个字,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没有道理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不怀好意折磨了他好几个星期的变态博士手里。这天底下都没有这个道理。   Josh和程解之是朋友不假,从前为他赴汤蹈火什么都不顾也是真的。Josh能断定,只要他开口,照魏临泽的脾气一定会同意。可这天底下也没有这么个道理能让人亲手把自己爱人的命交出去,为了救一个朋友的命?正常人不会干这桩约等于以命换命的买卖。   他从前说过,他当初豁出命才把程解之弄回来,不是为了让他死在国内。他舍不得程解之的心情不比陆琛少。   可他也的的确确,永远不会跟魏临泽开那个口。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学生们从七点就被组织起来坐在了操场看台上,周围人模狗样儿的学生会走来走去地管秩序查人数,七点钟的太阳还不是太毒,姜雯雯坐在人群中间低着头玩手机,顺便拿出防晒霜在脖子和胳膊上又厚厚地涂了一层。   运动会开幕式八点半开始,领导们八点半还在赶往学校的路上,学生们七点就坐在了看台上欢迎领导,开幕式的表演人员更惨,六点就集合化妆了。   一开始确实不晒,可随着时间慢慢往后移,那毫无遮挡且高出地平线不少的看台就被蒸成了一锅火炉,太阳刺到手机屏幕上,眼睛都格外不舒服。姜雯雯把随身带的外套罩在了头上,不少有先见之明的同学撑开了准备好的遮阳伞。   姜雯雯昏昏欲睡的时候,被人一下子掀了外套,她皱着眉头看眼前,是学生会儿那个著名的小娘炮,他叉着腰把外套往姜雯雯腿上一扔,说:“都坐端正了,不能戴帽子,不能打伞,也不能罩衣服。”   周围一圈儿人,果然都收了伞,旁边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边上难得的阴影儿里站在几个学生会的人,肉眼可见的伞,也拿在学生会手里,在一边打着耀武扬威。   奴性,都是从大学开始的。   姜雯雯瞥了小娘炮一眼,把外套重新盖在了脑袋上,低声说:“边去儿。”   “你!”小娘炮翘起兰花指儿,“你学号什么,我要给你通报!取消评优资格!”   “20151100260,中文一班姜雯雯,报去报去,老子本来就没资格评优,用不着你取消。”姜雯雯指了指远处的那些打着伞跟蘑菇似的学生会,“你他妈先把那些人的伞拽下来再来管老子,一边儿去。”   姜雯雯本来就一肚子火,被小娘炮这么一闹,更烦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八点四十了,那些领导还不知道在哪儿磨叽,干脆把外套一摘,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小娘炮见她突然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姜雯雯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朝他挥手,“老子不伺候了,找地儿凉快儿去了,记住了,中文一班姜雯雯,可别忘了通报我。”   她边顺着台阶儿往下走边后悔。   真不该说脏话!   坚持了那么久不说脏话,这倒好,看见这些师前谄媚师后狐假虎威的学生会就来气,脏话跟打了润滑剂似的顺嘴溜。   看台底下的一排小房子角儿上搭了一个橙色的小棚子,姜雯雯溜达过去一拍乔望的肩膀,“乔大神,你怎么在这儿啊?”   “准备一会儿运动会的广播稿。”乔望调了一下机器,问她:“你怎么没在上边坐着?”   “不想坐了呗,都快晒秃噜皮了。”姜雯雯顺手拿起一张广播稿看了看,念了出来,“周明阳老师加油?老师们什么时候比赛?”   “下午。”乔望把一边广播检录的表格递给姜雯雯。   姜雯雯顺着看了看,“诶,魏老师参加了?”   “我记得是参加了两项,一个400米,一个4×100接力。”乔望在一边随口说。   “你过目不忘的本事越来越让人佩服了,”姜雯雯拿起一边的空纸,写上“魏临泽老师加油!魏老师最棒!魏老师最帅!”递给乔望,说:“到时候找人使劲儿喊啊。”   乔望笑眯眯地收了纸条,“你就算不写我肯定也找人给老师加油……诶,你有没有参加的项目?到时候也给你喊一嗓子。”   “就我这小身板儿,参加运动会这不是给咱专业抹黑么。”姜雯雯嘿嘿笑,“你去年不是1000米第一么,今年参加没?”   “怎么着,要来给我加油啊还是递水啊?”   “加个油喊两嗓子就不错了,我哪儿敢给你递水啊……”姜雯雯话一顿,“不对啊,周不渡不成天在你跟前儿晃悠么,怎么最近好像都没见过他?”   乔望脸色稍微一变,“我哪儿知道,再说了,谁说他成天在我跟前儿了?”   姜雯雯自己嘟囔:“周不渡这周连选修课都没去上,魏老师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倒是踩着点儿逃课……”   运动会历来被认为是增强凝聚力必不可少的活动,场上挂着号码牌的运动员周围都有一群喊着加油的同学朋友,整个操场上也回荡着检录的通知、众声的呐喊。远远的,就能闻到阳光下汗水和汽水儿的清新味道。   魏临泽在检录处领了号码牌,和Josh顺着跑道边缘往比赛场地走。   Josh边四处看着跑跑跳跳的学生们边和魏临泽说话:“四百米?这个操场得绕一圈儿还是一圈半?”   “一圈儿。”魏临泽比划了一下,“这个大操场是一圈儿,我们经常去的那个小操场就得一圈半。”   “四百米……”Josh在嘴里咂摸几声,“不尴不尬的。”   魏临泽把号码牌别在衣服上,说:“那我耐力跑不了1000,爆发力跑不了一百,可不就只能不尴不尬地跑400么。”   Josh接了他的外套,摆摆手,“在终点等你。”   “那我肯定使劲朝你跑。”魏临泽咧着嘴笑。   “魏老师,注意您风度翩翩的形象,”Josh也忍不住跟着他笑,“快把这傻样儿收起来。”   魏临泽摆好起跑姿势,发令枪响了一下,赛道上的老师都冲了出去。   他们跑出去之后,这边就扯好了冲线带。   魏临泽一直都有起跑慢的毛病,就算有心理准备也总是能被发令枪吓一跳。前半段,他憋着力气跟在第一名后边,不远不近地落他半步,倒不是讲究什么方法,就是单纯不想在一开始就乱了节奏。   还剩一百米的时候,他提了速准备冲刺,广播里突然响起了“魏临泽老师加油”的声音,播音员用近乎抒情的抑扬语调念出加油稿,在沸腾的运动会场上倒是别具一格。   第一名的老师也在最后加了速,可他一直被魏临泽步步紧逼,步子有些乱,魏临泽看着不远处的那条红线,Josh在后边不远不近地站在,没像其他人那样撕心裂肺地喊“快跑”“加油”,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笑,左胳膊上搭着他的外套,右手里拿着一瓶儿矿泉水。   像是感觉到了魏临泽在看他,他笑眯眯地张了张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魏临泽调了调步子,改了原先“得过且过只要超过第一就行”的步子,拼着自己极限的劲儿使劲朝前跑。   撞线儿的那一刻,他冲着一边的Josh笑了一下。   明明没什么重量的一条红绳儿,撞上之后却像是被他拉断了周围的砖石瓦墙,空气都轰然倒塌了,只有Josh站在他面前,像他一样,看着对方就忍不住傻笑。   Josh扶了他一下,手里拧开了一瓶水,“不能马上停下,你得先走几步。”   “知道知道,走几步。”魏临泽顺了顺喉咙里的血腥气儿,“我估计我破了我保持了两年的400米记录。”   “你一直都是400米第一?”Josh问。   “对啊,不过以前没这么急着往终点跑过。”魏临泽灌了一口水,语调里都飞着甜味。   Josh红了红耳朵尖儿,“你们学中文的……都挺会说话哈?”   魏临泽回了他一个“那是当然”的眼神,正溜达到看台底下的小广播棚子旁边,乔望就急急忙忙地冲着他们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魏老师”。   “老师,您快来帮个忙儿吧。”乔望愁眉苦脸的,手里拿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乍一看,像是一纸乱符。   这事儿还得从上午的一份法语广播稿开始。外国语学院的学生本着刁难广播站的原则,交了一份通篇没一个中文字儿的法语加油稿,念稿子的小女生看了之后摊了摊手,不知所措。赶巧,乔望刚比完1000米回去,当着外国语学院那过来送稿子的人的面,顺顺溜溜地用法语念完了这段加油词儿,还翻译成了中文重新念了一遍,顺带在末尾感谢了一下外国语学院的供稿。   此举一出来,学校里各路奇人异士忙不迭地各显神通,外国语学院和国际教育学院五花八门的语言文字还算正常,到后来什么摩斯密码、盲文齐上阵,信息工程学院还送来了一份程序编码。   得亏广播站人才不算少,才堪堪没砸了招牌。   文学院也赶在这出戏最热闹的时候上了车,一群人琢磨半天才在下午拿来了一份用金文写成的加油稿。   严格来说,乔望顶多算是凡人中比较不凡的那一个,不是什么真的神,那一份法语加油稿能念出来,实在是碰巧,可是这“金文”他是真的认不出来。广播站里的诸多人才也被难到了,正焦头烂额的时候,赶巧儿魏临泽路过。   乔望也顾不得见了Josh尴尬了,拿着纸就迎了过去。   魏临泽坐在广播站的小棚子底下,被学生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纷纷来看这个又帅又有才华的老师。他在一边的空白纸上誊那份用金文写出来的加油稿,乔望在一边看着,学霸心理强制上线,暗暗下了决心,努力钻研学习。   Josh在人群外边看着沉沉静静坐在人群中央发着光的魏临泽,他轻轻抿着嘴,看一眼原稿再在白纸上写下简体字,思考的时候会习惯性地转一下笔,然后用他特有的握笔姿势在纸上迅速写下来。他的头微微低着,下巴的线条流畅地铺着,Josh光是看着他,就忍不住弯了嘴角。   魏魏啊,光是看着你,笑意就已经藏不住了。   把整段金文翻译成简体字之后,魏临泽就退出了人群,和Josh继续围着操场边缘溜达,边走边等着4×100米接力开始。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学校的表白墙就被魏临泽一个人包了圆儿。   表白墙上的照片是魏临泽低头誊文字的侧脸,拍照的人挺会找角度,阳光正从后边照过来,在笔尖形成了一个小亮斑。除了这张照片,还附了那张金文加油稿和魏临泽翻译过来的简体字,附文: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   底下的评论纷纷打听这位小哥哥的身份。   知情人士神秘兮兮地在一众评论中脱颖而出:这是位大叔,文学院古代文学魏老师。   更知情的人士前来爆料:大家快火速赶到操场,4:30魏老师准时参加4×100接力赛!   于是悄无声息间,操场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魏临泽负责不算重要的第三棒,一开始没怎么注意跑道旁边聚起来的一撮拿着手机拍照的人,他原地活动了几下,期间还冲一百米开外等着他的Josh抛了个笑脸儿。   这个笑脸儿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魏临泽仍旧没往自己身上联想。   直到接过接力棒,往外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围观的人群突然不怎么整齐地喊起了“魏老师加油,魏老师好帅”,几声儿磨合期过后,喊声慢慢变齐,声势浩大,差点把魏临泽手里的接力棒给吓掉。   魏临泽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铁杆儿学生了。   他把接力棒稳稳地交到秦老师手里,走到跑道边缘,接了Josh手里的水灌了一口。Josh搭着外套的胳膊朝前一递,魏临泽举着矿泉水瓶偏了偏身子,Josh会意,帮他把外套披在了肩膀上。   旁边的手机摁了几下,学校的表白墙又掀起了新一轮狂潮。   照片中的魏临泽仰着脖子喝水,正侧着身子等Josh给他披外套,眼睛盯着Josh看,Josh笑着回看他,正巧,被收进了相机里。   空间的评论区瞬间沦陷。   刚开始大家疯狂地挖魏老师的信息,后来连课表都被人放了出来。一段时间之后,眼见的人发现了旁边那个漂亮的小平头哥哥,评论里分出了一拨人专心夸小哥哥的盛世美颜。   直到一位洞察力十足的同学出现,凭着短短一句话,评论区里的风向彻底被划归为了一种。   “这两个人的眼神!甜!他们看起来也太搭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家纷纷跟着脑补cp。   ——这也太暖了吧!   ——老夫的少女心!炸裂了!   ——不要阻止我,今天我们都有同一个名字叫烟花儿。   当事人这边浑然不知,Josh笑眯眯地感叹魏老师人气颇高,魏老师谦虚地叹了一口气:“白搭,这时候喊得一声儿比一声儿高,等真蹭上几节课,我的光芒就被会陈旧的古代文学给彻底扑灭。上一次运动会过后就是这样儿。”   Josh把两只手撑在脖子后边,“我觉得你讲课挺有意思的。”   “哪里有意思?说来听听?”魏临泽问。   “就……”Josh想了一会儿,“你戴着眼镜儿一本正经讲课的样子多性感啊。”   他笑了一声儿,“果然你也是只喜欢我的外表。”   Josh不说话,朝前走了几步之后突然看了看四周,往下勾了一下他的脖子,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说:“不是啊,比起外表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内在。”   他在“内在”两个字儿上加重了语调,眼睛亮亮的,勾着嘴角舔了一下嘴唇。   魏临泽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头发茬硬硬地扎在手心儿里。   原处的云彩轮廓分明地挡着太阳面前,一团硬实实的云块被渡了一层金光,聚在一起的云把天衬得很高,底色是透着亮的蓝色,好像远远地在地面就能闻到蓝色里的凉味儿。   魏临泽说:“给我讲讲你那个朋友的故事吧。”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哪个朋友?”Josh不大自然地笑了笑。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我和你一个朋友很像,客气到想抽他嘴巴……”魏临泽顿了顿,他偷看了一眼Josh的表情,继续说:“你的那个朋友,是程解之吧?”   “昂……”Josh含含糊糊地应着。   “说说吧。”   “说说……”Josh看似心不在焉地重复魏临泽的话,“别扭傲娇假客气,很努力但是运气很差。”   Josh回忆了一下高中时期的程解之,成绩很好、过度成熟、处处拼命。这样儿的人,怎么也不应该受尽磨难的,哪有从头到尾没一点起色的人生啊……可程解之就是这样,陷在泥潭里挣脱不过。   Josh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已经足够烂了,谁知道这20多年勉强没死成,运气好,遇上了魏临泽。在海城,看着程解之一天一天瘦下去,那点儿生命力像是张着的手中间的细沙子,手指间的缝隙怎么也合不拢,落下去的沙子怎么也回不来。   真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始敬畏生命。   怎么能不想救程解之啊?   如果说他和陆琛说的那番话就置气的成分在,可是他为魏临泽的着想却是切切实实不打折扣的。   可他想救程解之,也同样不是说说而已。偶尔想起推着轮椅,在海城的医院沿着石子儿小路散步的时候,程解之精神不济,可总爱和他说上几句玩笑话,说说云说说风说说路边的小野花,耷拉着眼皮开玩笑,劳改头二人组。   魏临泽看着Josh蔫蔫儿的模样,停下了步子,沉声说:“你想救他对吗?”   Josh没说话,也没问他怎么知道这件事儿。   “我想救他。”魏临泽说。   “不行!”Josh立马就跟在他后边喊了出来,“不行……谁知道张致和打的什么鬼主意。”   魏临泽摇了摇头,说:“会有解决办法的,这个手术,不是非张致和不可。我不单单是为了你,解之,在一定意义上,也算是我的亲人。”   Josh那边劝说未果后,郑映又找到了魏临泽,魏临泽当时没有答应。对魏临泽来说,程解之这个名字,顶多听过几次,没什么理由因为这个就把自己再交回张致和手里。可是,他回去之后就发现了Josh的不对劲儿。Josh自以为把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地很好,可是看在他眼里,分明心事重重。   魏临泽从来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可,这大概不算闲事。   “在保证我安全的情况下,救人一命……”魏临泽故意要调节气氛,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胜造七级浮屠。”   Josh没理会他的玩笑,还是一脸凝重,“不是这么个事儿,我就怕张致和憋着坏,而且陆琛这些人,我接触得多了,不拿人当人看,要是张致和临时给他提条件,得把你交给他做实验用才肯给程解之治病……我们哭都没地儿哭去。”   “我又打不过陆琛。”Josh小声嘟囔。   “怎么让你说的我们能任人鱼肉似的,”魏临泽笑了,“在你有能力去救一个人的时候没有救,这事儿就是根刺儿,没什么大影响,可过后它总得时不时出来刺挠你一下。再说了这人也不是别人,他是你朋友,还和我有同一套基因组。”   “可是,肯定很疼!你不怕疼么?”   Josh进入了无理取闹模式,每个字儿都散发着不讲理。   “有麻药的。”魏临泽说。   “那麻药过后肯定头晕腰酸,指不定连动都不能动。”   魏临泽笑得更欢实了,“那正好我啥也不用干,净等着你结结实实给我端茶倒水几天。”   “你真想好了?”   “真的。”魏临泽拖长了音调。   陆琛见到魏临泽的第一面,心里隐约有点不舒服的意味。   如果当年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解之规行矩步走下去,高考、考研、考博,他也能是魏临泽现在这样儿,斯斯文文地透出文人气质。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是程解之最想要的,但他最后得到的,却和这个相去甚远。   魏临泽冲陆琛伸了伸手,说:“你好,我是魏临泽。”   “陆琛。”陆琛回握一下。   Josh瞥了陆琛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坐进了沙发,靠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   “我就不卖关子了,我过来的目的电话里说得很清楚,这份协议你看看。”魏临泽把文件放在桌子上。   陆琛打开连看都没看,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儿,二话没说签了字,“只要你同意,什么条件都可以。”   Josh冷冷地笑了一声儿,“你最好看好张致和,别让他搞什么幺蛾子。手术定在海城,张致和必须留在珠城,你提前让他和言葭那个徐师兄联系好,到时候我和言葭都会在旁边看着,由徐院长执刀。”   陆琛站起来,退后了一步,冲魏临泽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了,魏老师。”   Josh还大喇喇地把右脚踝搭在左腿膝盖上,抱着胳膊一脸不耐烦地看着陆琛。   魏临泽站起来,没说不客气也没谦让,他轻轻笑了一声,说:“我接受你的谢意。”   “那我们把时间定一下吧,我好提前准备。”陆琛说。   魏临泽正回想着自己的工作安排,Josh晃悠到他跟前把手机递了过去,“有你电话。”   屏幕上赫然写着“周院长”三个字。   “十月一吧,正好我放假。”魏临泽匆匆定下了时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除了刚入职那天,魏临泽每次来院长办公室好像都没什么好事儿。一开始,《浪潮》是个烂摊子的时候,他被叫去办公室,接下了这个活儿,后来成了肥肉,他又被叫过去,被自愿放手了养出感情的杂志。   这次……   院长坐在办公桌后边一脸凝重,没了之前和魏临泽商量事儿的那副样子,“小魏老师啊,有个事儿,我希望能跟你确认一下。”   “您说。”   “是这样的啊,最近院里收到了一些不大好的消息,”周院长把桌子上的照片往前一推,“我们认为这当中可能有误会,所以需要向你核实一下。”   魏临泽拿过照片看了看,正是那天运动会之后Josh轻轻浅浅地吻在他嘴角的场景。他走了走神儿,拍得还挺艺术。   “之前学院里收到过一次匿名信,不过那次我认为是空穴来风,压下了没告诉你,可这次……你可能得解释一下。”周院长把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食指轻轻地翘着上边的木料。   之前那次匿名信,魏临泽其实知道。   写匿名信的人压根也没想跟他隐藏身份,耀武扬威地发了短信问候他,魏临泽当时正在上课,过后再看短信时,笑了,这么多年了,肖靖坤一丁点长进都没有,看起来是要拿性取向这事儿和他唱反调到天荒地老。   他当时没当回事儿。   谁知道,肖靖坤因为念博的事儿能大费周章记恨他这么久,匿名信不成就守着偷拍。   魏临泽从大学退学之后,曾经想过很多次,后不后悔当初承认了自己是同性恋。   不后悔。   没有一丝后悔的念头。   所以,才让他做一次选择,他也不会为了别人的眼光或者自己生活的顺利去掩饰自己,他没有错,只是选了一条不是大多数人都会去走的路,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多年后的现在,魏临泽自认为成熟理智了不少,可是对自己的这份儿认同,从来就没有变过。   “院长,”他说,跟当年和他的系主任承认时一样的语气,“是真的,我是同性恋。”   周院长敲扶手的动作停了停,假装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说出了实则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照理说,学校不应该干涉老师们的个人……选择,但是据我所知运动会之后学校的网络上出现了很多关于你这方面的言论,论坛和空间里也有照片,这对学生们产生了影响,我们就不得不插手管一下。”   说完这句话,周院长抬眼看了一眼这个平日里最好脾气的魏老师,又继续说:“我们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先回去反省反省,学校这边的工作先放一放。”   魏临泽抬了抬嘴角:“院长,您的意思是?”   院长的意思很清楚,但大家都是体体面面的老师,也不好意思把话说绝,周院长没想到魏临泽会故意问上一嘴,让他难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直接跟他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也没什么特别正当的理由,但是为了不给学院抹黑你就自己请辞吧?   魏临泽见他好半天都不说话,站起来说:“我明白了,院长,那我先走了。”   没给个准话儿,但倒是像明白事理。   魏临泽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也还是觉得顶天的讽刺,这就是现在的大学。   Josh坐在教学楼底下的花坛旁边托着腮等他,远远地,魏临泽就看见了他紧盯着教学楼大门口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好像是会发光。   他站在门口挥了挥手,Josh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笑眯眯地等他走近。   爱人是同性倒是是犯了哪条罪过呢,魏临泽想。   Josh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问:“怎么了你?”   “没事儿。”   “不可能,”Josh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拍了一下,“从你的脚步里我就能看出来你心情不好。”   “这么神?”魏临泽抬了抬嘴角。   Josh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不一向都这么神么。”   其实没那么神,魏临泽平时看起来都是脸上带笑,可是Josh能分出来哪种笑是客气敷衍,哪种笑是发自真心,哪种笑是硬逼着他自己发出来的。刚才他从教学楼里一步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分明就是一脸不自然。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这样儿吗?”Josh问。   “什么样儿?”   “装没事儿人啊。”Josh戳了戳他的腮帮子,“你这样儿早晚憋出毛病,容易心理变态。”   魏临泽心想这么多年下来了,他都挺健康,没见憋出心理问题,“那你们这些不变态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干什么啊?”   “正常人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心情不好就发脾气摔东西,以我自己为圆心划一个以我身高为半径的圆,谁进入这个范围谁就成炮灰。”Josh边说着还边绕着自己比划了一个大体的范围。   “你这问题估计比我严重。”魏临泽笑。   “嘿!”Josh突然喊了一声儿,“走,带你去个地方,保证心情会变好。”   夏末的珠城空气里已经带了些凉意,白天在太阳底下仍旧是有些热,可进了晚上,没了太阳管束的凉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往衣服里边钻。   太阳和凉风本不相容,但在傍晚,却不得不和平共处那么一段时间,互相削弱对方,倒是能带来一会儿难得舒服的天气。   珠城大学旁边新建的小区原本是一个公园,后来被房地产商充分利用,迅速竖起了高楼。门口的人行道上,摆着一个卖刨冰的小摊子,整个夏天里,围着小摊子的一圈桌椅都被人们坐得满满的,人们挤在一米半左右的空间里,左边马路右边泥,一勺一勺挖着冰。   这个摊子从这片儿还是公园的时候就有,以料多量大著称。   现在天气转凉,刨冰摊子的生意没有之前那么火爆,但还是三三两两地坐了些人。   魏临泽坐在小马扎上,“吃刨冰?”   Josh端了盛满冰的塑料碗风风火火地放到了桌子上,说:“快尝尝,这家刨冰是这片儿最好吃的,刚才那大姐说今儿是最后一天摆摊儿,让我们给赶上了。”   魏临泽从中间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碎冰冻得腮有些麻,魏临泽含糊不清地说:“太甜了这,糖也太多了。”   “甜了?”   魏临泽点点头。   Josh赶紧朝大姐吆喝:“大姐,另一碗少放点糖。”   大姐应了一声儿,Josh把魏临泽那一碗移到自己面前,吃了一口,说:“正好啊,也没那么甜。”   他坐在小马扎上,岔着腿把一只脚搭在桌子的横栏上,弓着身子喝着碗里的刨冰,头顶上提前亮起来的路灯旁边围了几只小飞虫,看起来烟火气儿十足。魏临泽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以后摆个摊儿卖刨冰也挺好。   魏临泽那碗少放糖的刨冰做好之后,他挖了一勺尝了一口,还是太甜。Josh看见他被齁得皱起了脸,往他碗里看了一眼,然后就耸着肩膀“鹅鹅鹅”笑了起来。   “你,你没拌开就吃,这一碗里就中间这点糖,都被你一口吃净了。”Josh笑得停不下来,变笑边拍桌子。   魏临泽拿勺子搅和了两下,再尝,果然就不甜了。   一点甜味儿都没了。   他舀了一勺Josh碗里的尝了一口,甜得正好。Josh看到他满意的表情和偷偷伸出的手,赶紧护住了自己的冰,魏临泽偷换失败,干脆直接上手抢,Josh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不让他拿走自己那份儿。   魏临泽偷抢均以失败告终,只能蔫蔫儿地缩回去吃自己那碗不甜的。   “Josh同志啊,我失业了。”他尽量不在意地边吃边说,“怎么办,没钱养你了。”   Josh惊了一下,一勺子冰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就这么停在了半空,慢慢化成水滴进了碗里。他放下勺子,攥了攥魏临泽的手。   “没关系的,”Josh拍拍他的手背,“我养你。” 第35章 嗝   “以后我养你,你就不是我魏爸爸了,你得叫我爸爸。”Josh笑得见牙不见眼。   “醒醒吧爸爸。”   魏临泽舀了一勺自己那碗不甜的刨冰,嚼到一颗葡萄干儿,在没有味道的豆子和冰中间,猝不及防地甜了一下,连牙齿都甜得打颤。   他用尽量不动声色的语调说:“我们家的现状就是俩待业青年,怕是你得用西北风儿养我了爸爸。”   “不是俩待业青年。”Josh对爸爸这个称呼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你得算待业中年。”?   “你甭管是不是青年,我们一大一小都得干你老本行儿去。”魏临泽回了一句。   “哪个老本行啊?我老本行可多了去了。”   “你最引以为谈资的搬砖啊,”魏临泽弯了弯胳膊比划了一下肌肉,“我们俩就去你以前那个工地,为城市建设做贡献。”   Josh使劲一戳他的肱二头肌,“我再说一遍,我那是拧钢筋,不是搬砖。”   “拧钢筋的话得考虑一下……”魏临泽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几眼,“去学校天桥底下摆个摊儿卖麻辣烫也算靠谱。”   魏临泽的手很好看,Josh一直这么觉得。那双手就得是一个拿了一辈子笔的人才能有的,特别是配着一支笔的时候,手指轻轻曲着,手背上的细骨头根根分明,就连他那个不怎么规范的握笔姿势,看起来也格外好看。   这样一双手,数着卖麻辣烫挣出来的钱,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儿。   “到时候你就只管着收钱,我做麻辣烫。”Josh说。   魏临泽没说话,笑着又挖了一勺刨冰。   Josh见他那碗没味儿的刨冰都快见底儿了,自己的才吃了几口,忍不住把勺子伸进了他的碗里,想尝尝这不甜的刨冰是怎么来的这么大的吸引力。   魏临泽也像他刚才那样护起了自己碗。   “护什么啊,又不甜。”Josh撇着嘴收了勺子。   魏临泽神秘兮兮地说:“实际上可甜了。”说完又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不……”Josh想说不可能,但是“可能”两个字生生被堵回了嘴里。   魏临泽双手撑着桌子,探着身子过去把嘴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伸出舌尖儿悄悄舔了一下他的嘴角。   “你自己说,是不是齁甜。”   是……齁甜。   Josh能做出反应的神经系统顿时全都进入了瘫痪状态。   眼前都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脑子里来回都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魏星星。”   满脑子都是都是魏星星。   魏星星管死不管埋,自己又默默缩回去吃完了最后一勺子刨冰。   Josh坐在对面朝他勾手指,声音里全是勾引,“你过来,我跟你说说是不是。”   “不。”魏临泽头脑清醒地不准备上当。   Josh干脆站起来绕到了魏临泽旁边,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美人儿,你就从了小爷我吧。”摁着魏临泽的后脑勺就亲了上去,魏临泽也没来欲拒还迎那一套,直接化主动为被动,撬开了他的牙齿。   然后,Josh打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嗝。   一个过去,接着又来了第二个,短促地从胸腔里往上冲,清脆嘹亮。   “你……嗝,你他妈再嗝笑,老子……嗝。”Josh越想说话就嗝得越厉害,都快哭出来了,魏临泽耸着肩膀笑得停不下来,都快笑出嗝儿了,“你哈哈哈,这嗝还挺有节奏感。”   Josh忙着打嗝,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指着他的的鼻尖瞪了好几眼。   魏临泽给他把刨冰端过去,笑的节奏奇迹般地和Josh打嗝的节奏对上了号儿,“你快喝几口压压。”   “你他妈……嗝都把口水笑我脸上了!”Josh骂,“笑笑笑,就知道笑!”   魏临泽收了笑,突然严肃了下来,“我也感觉到了。”   “什么?你他妈还把口水,嗝,笑到自己脸上去了?”Josh干脆破罐破摔,也不在乎嗝不嗝了,反正丢人也丢够了。   “口水嗝?你还挺有创意……不对,”魏临泽马上转移了重点,“我是说,水,我也感觉到了,估计要下雨。”   “要下雨”三个字的音刚落下去,雨点就不要钱似的砸了下来,雨点子大,下得又急又快,前一秒还一滴一滴瞬间就变成了泼的架势。   “你属乌鸦的吗!”Josh边喊着边拉着魏临泽跑,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魏临泽边跑边笑,今天还真是够倒霉。   超市的屋檐儿底下聚了一小撮躲雨的人,Josh和魏临泽从雨中闯进去,在水泥地面上留了湿脚印,跺了几下脚之后,身上的水汇集在地上,洇出了一片水渍。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湿哒哒的衣服,滴着水的头发和带着小水珠的睫毛,面对面笑了起来。   Josh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我们以后摆摊儿的时候一定要搭个小棚子,不怕雨的那种。”   魏临泽觉得Josh是说玩笑话,但其实他早有开个店的想法,正好手里也有几个钱,总不能真的坐吃山空。打从前就有了点想法,只是一直没闲出空。   他和郑飞蹲在海城的医院门口儿抽烟,郑飞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说:“正好我也有点钱,能给你做个股东。”   “得了吧,知道我要干什么吗你就股东。”Josh弹了弹烟灰。   “干什么?总得是正经生意吧?”   “我觉着开个饭店挺好,我做饭那么好吃,总不能浪费了这身本事吧。”Josh说。   郑飞在台阶上碾灭了烟头,“那我还真不敢给你投资了,你做饭那水平还真就一般,你转一圈儿看,也就你家魏临泽给你捧场儿,到时候你专挣他一个人的钱。”   “挣我什么钱啊?”   魏临泽从大厅门口出来,正听见郑飞在说着怎么挣他的钱。   “甭搭理他。”Josh把剩下的大半根烟扔进了旁边的旁边的垃圾桶,郑飞看见他这个小动作,白了他一眼,两个人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解之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夸我?”   “夸你来着。”魏临泽眯着眼睛笑。   魏临泽是临时决定要来海城见程解之一面,不用去上课,闲着也是闲着,正巧海城这边的医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干脆提前了手术时间。   临来海城,Josh做足了准备,还专门捎上了郑飞,就是怕陆琛动什么手脚。结果到了这儿,压根连陆琛的影子都没看见,程解之躺在病床上看着窗户外边发呆,言葭陪在旁边看书,两个人都不是活泼的人,整间屋子安静的落针可闻。   程解之的嘴唇有点干裂,颜色倒是鲜红鲜红的,他勉强笑了笑,单独留下了魏临泽说话。   “好奇。你们说什么悄悄话了?”Josh追问魏临泽。   魏临泽闭口不谈,“都说是悄悄话了,肯定不能告诉你啊。”   Josh撇撇嘴,也没继续问,海城的空气让人止不住心情变好,他说:“明天就要打动员剂了,到时候可能腰酸背痛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趁现在去海边儿上溜达溜达?”   魏临泽点点头,指着外边的海说:“跟你说啊,这个地方,我来过。”   言葭在病房里削了一个苹果,刀子底下耷拉着长长的一截苹果皮儿,从开始削到最后,苹果皮都完整着没断。程解之看着苹果皮发呆,直到最后一点剥离了苹果,连着剩下的全掉到了地上。   “魏老师是好人。”言葭把苹果切成小块儿递给程解之。   “魏老师啊……”他笑了笑,点头赞同,“是个好人。”   程解之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似的,“小时候本来以为我也会是程老师,结果成了珠城第三监585,现在看着魏临泽,就好像他偷了我的未来似的,但这么温和的一个人,又让人很难会想去怪罪他……真是从受精卵开始,他的运气就好,把我们剩余实验品的运气都给偷光了,葭葭啊。”   要不是最后这个“葭葭”,言葭压根没以为他是在和她说话。   “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磨难也总能到头,时快时慢,魏老师心性儿好,受的苦不一定比谁少。”言葭也是想到了自己,人这一辈子,哪有不受苦的呢?说完之后,她越发觉得自己像励志鸡汤,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就是单纯的嫉妒,”程解之一脸自己最有理,“嫉妒使我日渐憔悴。”   “我是不是没给你讲过我的故事?”言葭自顾自的说话,平时她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只是听着声音有些低沉,这次她的语速有些快,能明显的感觉到嗓子有些粗哑,偶尔有些字儿发不出音。   她也没等程解之回答就继续说:“其实我不是海城言家的亲生女儿,收养的。知道我的嗓子为什么这样吗?很小的时候,被亲妈虐待,用热油烫的。当时半条命都差点交代了,要不是现在的爸妈,我现在指不定都没命见你。”   言葭说完之后轻轻吐了一口气,原来这么多年之后再提起来,就只是一段可以淡淡说出的往事而已。   大部分人,这一生里,哪里会没个坎儿呢?大家都不说,不代表没有。真正经历过去了,其实也就真没什么值得说出来的了。   程解之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言葭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风在外边拍打着病房的玻璃窗子,海风的味道从缝儿里硬塞进屋子里,凉凉的腥味里竟然夹了点甜。   魏临泽和Josh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周围的沙子里散着小贝壳、碎玻璃瓶和零零散散的塑料瓶。Josh看着远处的海平面,问:“你有梦想吗?这么些年,是盯着什么目标活下来的?”   “梦想嘛……我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家。”魏临泽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是不是齁甜? 第36章 猝不及防的结局   魏临泽没有出现明显的动员剂不耐受情况,只是稍稍有些蔫蔫儿的提不起劲儿,扎针扎了五天,这五天里,Josh天天都提着心吊着胆,次次都要确定这动员剂有没有问题,折腾到最后,都快成小半个医生了。   手术的前一天,陆琛还是没有出现。   一直不怎么爱说话的程解之却提起了精神,倚着枕头坐起来嚷嚷着打斗地主。   Josh和魏临泽在病床边上一边坐了一个,琢磨手里的牌。魏临泽平时不怎么爱打牌,满打满算也就正巧会个斗地主,还是刚知道规则的那种,这把子牌基本上就是Josh和程解之摩拳擦掌地打。   “对二!”Josh气势汹汹地把牌摔在被子上。   “不要。”程解之懒洋洋地说。   魏临泽也摇了摇头。   “六七□□十勾圈。”Josh又排开了一摞牌,“不要是吧?”   “慢着。”程解之老神在在地叫了停,慢悠悠地看着扫着手里的牌。   Josh等得难受,“出不出啊你,磨叽。”   “我不得算算能不能出啊,病人脑子也慢——”程解之拖长了音调,连看牌都显得懒懒的,“不要。”   魏临泽抿着嘴笑,慢慢地往外抽牌,“七□□十勾圈K。”   Josh笑了一声儿不动声色地问魏临泽:“大王在不在你那儿?”   “不一定。”魏临泽一脸老狐狸的模样。   Josh犹豫了一会儿,说:“不要。”   “不要……可别后悔。”魏临泽话说得慢,出牌速度一点也不慢,“三带一,三个四。”   Josh摇摇头不要,魏临泽和程解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程解之了懒懒地一张接一张扔出来四张牌。   三个六带一个三。   Josh摇头,“不要。”   程解之打了个哈欠,慢动作抽了一张四扔在被子上。   Josh喊了一声“五!”,使劲往床上摔了一张梅花四,扑克翻了个跟斗,背面儿朝了上。   魏临泽跟着顺了一张十,“我说你出个四怎么好意思这么有气势?”   “打牌,拼的不就是气势么!”Josh勾着嘴角笑。   程解之扔了一张二,“打牌,靠的是这儿。”他指了指太阳穴。   Josh一撇嘴,“不要。”   “对尖儿。”程解之继续扔牌,他瞭了一眼Josh手里的牌,见他没动静,继续出,对勾。   “对圈儿!”Josh还是不输气势的路子。   程解之垂着眼皮,轻声开口,“王炸。”   说完之后才慢悠悠地把两张王抽出来,随后又扔了一张“四”,手里没牌了。   Josh亮了一下最后剩下的一张二,骂了一句,开始码牌。   新一轮抽牌结束之后,Josh拿着地主牌嘟嘟囔囔地算着自己的牌,“要我说这风水真是个玄学,我这位置怎么次次都是地主啊?”   程解之给手里的牌换着位置,“我这牌不大好,不过你不想要,把地主让给我也不是不行。”   “我这次的牌是真不好,适合打……”魏临泽说着话抬眼一看,“辅助”两个字儿生生咽了下去。   程解之顺着他的目光往门口看,Josh也回了头。   陆琛站在门口,看不清楚有什么情绪,下巴上都是青青的胡茬。   Josh斜了陆琛一眼,回头往被子上扔了一张三,喊了一声:“三!”   把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身上。   程解之条件反射似的顺了一张五。   那张牌刚落在被子上,魏临泽就站起来拉着Josh往外走,Josh挣了两下没挣开,被魏临泽连拉带拽弄出了医院。   “你干嘛老和陆琛过不去呢。”魏临泽边走边教育他,“人家自己的事儿你在一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像话么?”   “我是看不惯他们那一群人。”Josh翻了个白眼儿,“特权阶级,招人烦。”   可现在这个社会不就是这样吗?   实事求是,还是钱权之上,势力主义。   因为没得反抗,所以只能烦上一烦。   第二天下午,魏临泽的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只是,当时一群人都在手术室里严阵以待,没人发现那通电话。   魏临泽的麻药劲儿过去之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Josh紧张地坐在病床边上等着他清醒,他睡得沉沉的,这一觉尽是些梦,梦见在高考考场上听英语听力走神儿,写完英语作文,他愣是数完了前边同学短袖上晃得人眼晕的小红旗。   梦完了倒是神清气爽。   Josh看着他眼皮动了动,在他还没来得及睁眼的时候就轻声问:“喝不喝水?”   魏临泽刚想点头,他就继续连珠炮似的问:“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累不累?疼不疼?”   一时间,魏临泽倒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他摁下了Josh到处挥舞的手,轻声说:“没事儿,我很好。”   Josh还是没完全放松,拉着他问东问西。   魏临泽清了清嗓子,问:“程解之……”   “还在手术……”Josh垂了垂眼皮。   两个人奇怪地安静了下来,最终被魏临泽的手机铃声惊走了低落下来的氛围。   魏临泽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姜雯雯”,接了电话。   “老师,您不是忘了吧,今天有课。”姜雯雯语气有些急躁。   魏临泽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这件事儿,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是请假了么……不是应该有代课老师吗?”   姜雯雯在那头“咦”了一声,随后笑了,“老师您不用蒙我,我可什么都知道——周院长是不是还没通知您?”   魏临泽看了Josh一眼,小声问:“这段时间有人给我打过电话?”   “一个叫周院长的,”Josh边剥桔子边说:“打了好几个,我都没接。”   魏临泽点了点头,继续和姜雯雯说话,“你知道什么啊?”他懒洋洋地问。   “我什么都知道。”姜雯雯狡黠一笑,“而且后续可能比您知道的还多那么一点点。”   魏临泽笑了一声儿,“姜同学,你老师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我这人情商不够,什么话稍微一拐弯就听不懂了,何况你这弯儿都拐成马里亚纳大海沟了。”   “哎……”姜雯雯在那边长叹了一口气,魏临泽这毫不在乎的样子气人归气人,但总归来说挺有魅力,这才像是从内而外散出来的文人气质,淡泊可不只是嘴上说说或是做表面功夫,“老师,您那件事儿摆平了,随时可以回来正常上课。”   魏临泽没说话,在这边沉吟了一声,什么叫“摆平了”?摆平这说法证明得有人插手去管这事儿,问题是这不是什么敢大肆宣扬的事儿,学院到现在为止都没给出个官方说法儿,要说“摆平”,那还得是内部摆平。   可他一向不爱走动人际关系,学校内部能说得上话的,没人会有理由帮他。   见他那边半晌没音儿,姜雯雯只能主动说:“老师,知道上次杂志的事儿我怎么解决的吗?”   魏临泽顺着问:“怎么?”   “老师,咱校长姓什么?”姜雯雯嘿嘿一笑,没等魏临泽说话又继续说:“我姓什么?”   “姜。”魏临泽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魏临泽直到挂电话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不禁又感叹了一遍“特权阶级”。   姜雯雯在电话里务必认真地说:“您是个好教师,不应该因为私人生活而剥夺您教书的权利,学校不应该干涉教职工的私下里无伤品德的事情,这事儿不是说谁要保您,而是您本来就没错儿。”   “本来就没这个理儿。”姜雯雯最后这句话说得颇有些豪气冲天的意味,可魏临泽对此的反应有些平淡,让她不是非常满意。   程解之的手术还算成功,后续需要张致和长时间的配合治疗,不过这些事情尽可都交给陆琛去操心,Josh看着陆琛就闹心,忙不迭带着魏临泽回了珠城。   魏临泽休息了几天,还是原来那个活蹦乱跳的怼老师,之前担心的不耐受并发症都没有,魏临泽笑嘻嘻地对Josh说:“我早说了嘛,数我运气好。”   Josh撇嘴没搭理他。   后来和周院长通话,他还是那套藏着掖着的说辞,也亏得当初没把话说绝,冠冕堂皇地问候一下魏临泽,说是反省完了就该回学校上课了,以后该怎么着怎么着,不过一定注意在学生们面前的影响。   魏临泽硬把自己的好素质拽出来,好声好气地答应着,甚至还应承了马上去上课的无理要求。   听得Josh在一边鼓着腮帮子不乐意。   魏临泽挂了电话笑话他,“咱家水开了么?”   “什么?”Josh一时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指着Josh的鼻孔笑:“这不都冒烟了么,水开了。”   “你他妈才鼻孔冒烟呢!”Josh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魏临泽和Josh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又实在平平无奇,Josh偶尔会有不踏实的时候,总觉得世界上最好的魏临泽不应该便宜了他这个一无是处还前科累累的无业游民。   从他们含含糊糊的告白之后,就一直没再清清楚楚地说过,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生活也跟之前没什么太大变化,上课下课,吃饭做饭,没什么轰轰烈烈、爱恨情仇,就是要这么过日子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Josh不踏实,但从来不敢摊开问,就怕魏临泽说出来什么他不敢听的话。   只能抱着魏临泽咬他的锁骨、肩膀、脖子,用牙齿细细地磨他的骨头,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的痕迹,才能缓解心里的害怕。   他在怕什么?   不过还是最原本的怕他自己,这不好那不好,配不上魏临泽,拖累魏临泽。   从来不怕魏临泽对他的感情不够。   因为,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说,说再多也没用,魏临泽早就切切实实地把感情一点点地混进了他们的小日子里,仔细看起来,遍地都是小心翼翼地宠溺。   他又一次咬在魏临泽的后脖颈上的时候,魏临泽突然揉了一下他已经长了不少的头发,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在怕什么?”   就那么一瞬间,Josh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这么一句话就足够赶走所有不安心了。   这么好的魏临泽啊。   “别怕,我在呢。”魏临泽的声音像是从世界那头传过来的,充满着蛊惑的意味,只要听见就愿意一辈子臣服。   学校里的任务无休无止似的,一个走了就又来另一个。   说起古代文学教研室的集体教研任务,魏临泽任教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大型项目,教研室里的老师松散惯了,这么一紧张起来倒显得有点手忙脚乱。以往几年里,对比着语言学教研室那些一个接一个几乎没停下做项目的老师们,他们可以说轻松得肉都垮了不少。   魏临泽这次担着主力,没有之前参加语言学的项目时那么轻松,倒真出来了楼下潘老师两口子暑假时不着家的盛况。早出晚归,动辄连饭都没时间吃。   他本来觉得自己就够忙了,可是看起来Josh好像比他还要忙不少。   晚上好不容易能从一堆看得人头昏脑涨的资料里抬头回家,打开灯之后,Josh还没回家。   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他干嘛去了?   魏临泽实在是没有干涉别人的习惯,可Josh总是这样,他总会担心的。德艺双馨的魏老师在年过而立的时候突然悟出了一个自己从前钻了牛角尖儿的道理:担心自己爱的人,不算是干涉。   魏临泽先是在心里赞美了一通自己的领悟能力,然后拿出电话摁了几下,打算给晚归的Josh同学来一声儿亲切的问候。   还没来得及摁出发送键,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光头乔。   他笑眯眯地接起了电话。   那边乱乱的听不清,Josh像是往旁边走了几步,周围安静了不少,他冲着电话说:“魏魏,我们约会吧!”   “你在哪儿呢?”魏临泽问。   Josh嘿嘿嘿地笑,“你快下楼,我专门给你找了司机。”   这句话刚说完,楼底下就响了两声汽车喇叭声儿。   魏临泽从窗户里往下一看,路灯模模糊糊的光照在车上边,像是郑飞的车。   郑飞全程装哑巴,什么话都不说,魏临泽问他去哪儿,他不说话,魏临泽问他Josh这阵儿在干什么,他也不说话,倒是最后憋出来一句,“我今天就只是个司机。”   这话说的魏临泽哭笑不得。   郑飞瞄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加了油门,魏临泽被安全带勒了一下又被撞回了椅背上,郑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时间来不及了,咱稍微开快点。”   魏临泽看了一眼表盘,这个速度,是稍微吗?   没多久,他就把车停在了离学校不是很远的商务楼前边。   郑飞完成任务,毫无留恋地掉头就走,汽车后尾巴留下了一道伴着嘟嘟声的尾气。   深更半夜,整栋楼都黑着,他四处看了看,也没见到人。“Josh?”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儿,没有人回答。   手机屏幕显示:11:58   低头看手机的时候,魏临泽突然被人捂住了眼睛,他抓住那双手的手腕,身后的人故意粗着声音说:“请你猜猜我是谁?”   “我觉着……”魏临泽言语里都是笑,“这声音怎么那么像我媳妇儿呢?”   “不对!再猜!”那声音又粗了不少。   “越来越像我媳妇儿了。”魏临泽笑得更欢了。   “放屁!明明就是你老公!”Josh还是不撒手。   “我的小男朋友嘛——”魏临泽勾着他的胳膊往下拉。   Josh对于捂着他眼睛这件事儿,异常地执着,怎么着也不撒手,他凑在魏临泽的耳朵边上轻声数:“五,四,三,二……”   “一。”数到一的同时,他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   “生日快乐,”他说,“亲爱的。”   魏临泽睁开眼睛,刚才还漆黑一片的商务楼,突然亮起了灯,被捂久了的眼睛看灯光有些模糊,一个一个的小光圈儿分明组成了一个心形。   亮着灯的窗口,组成了一个心形儿。   “喂,”魏临泽呲着牙笑,两个人亮闪闪的牙齿在闪着灯光的黑暗里相映成趣,“你还真是……挺有创意。”   “你不就想说俗么,虽然有点俗,但是……俗点就俗点吧。”Josh把头歪在魏临泽的肩膀上,“轻声嘟囔,我爱你。”   说实话,因为这几天忙着整理项目资料,魏临泽日子早就过混了,对时间的概念就一个白天一个黑夜,他自己个儿都不记得生日这回事儿。“我知道,而且,我也是。”他说。   “你这些天就是在弄这个?”   “当然……不是,”Josh笑嘻嘻地朝他招了招手,领着他到了楼底下,“还花钱来着,买了一栋楼。”   魏临泽闹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没想好该怎么反应。   “早说了我要养你嘛,”Josh转着手里的钥匙圈儿,“光坐吃山空怎么养你?”   魏临泽用手比划了一下,“买一栋楼养我?”   “酒店,准确地说我接手了这家酒店。”Josh晃悠着领着魏临泽往电梯里走,“其实之前计划了很久,想做餐饮,但一直都拖着没进行。我们还在海城的时候,我突然改了决定开酒店,回来之后一点没拖拉地实行了计划。”   实际上,做这个决定,还是当时魏临泽的一句话——我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家。   所以,他一直拖着好几个月都没提上日程的计划,在这么十几天里就紧锣密鼓地完成了。   电梯停在顶层,Josh突然快步走出了电梯,面对着他单膝跪地,身后大开的门里,陈设分明和现在住的房子相差无几,Josh歪着脑袋笑嘻嘻地说:“最顶层不营业,是我们的房子,以它为聘,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吧,魏临泽。”   “用一栋楼当聘礼?”魏临泽笑嘻嘻地走出电梯。   “不是,”Josh露着牙齿笑,“聘礼是,我给你一个家。”   (完)   2017.8.26   22:18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点忙,来晚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